“若是县官不作为,纵使天公作美没有疫病、饥荒、旱涝这些天灾侵扰,百姓的苦也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蔓延滋长……”
展昭垂下眼睑,纤长的眼睫下是一对复杂难辨的瞳。初升的红日在他周身笼上一层金红色的光辉,只是那光未达眼底。
摊主摆了摆手,探头朝左右看看,对着这两位出手大方还平易近人的年轻公子悄声说道:“可不就是嘛!”
“咱们茯城的县太爷,诶呦,别的小人也不敢多说,单说这昨夜,听说是巡抚大人遭遇城中流民刺杀,县太爷一怒之下便要把这些将将安置好的可怜人都赶出城外,说是为了避免再生祸端,嘿!反正那刺杀的凶手已经死了谁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巡抚大人遇刺?!”展昭和白玉堂对视一眼,心中惊惧。
“是啊,二位有所不知,城外这批流民啊早在三两天前就已经入城安置了,本来一切都好好的,谁知巡抚大人一来,刚一落脚那群难民就呼啦一下围了上去,这不,我这车轮子就是那个时候不知道被谁蹬了一脚裂开这么大一个缝!”
展昭俯下身看摊主手指的地方,果真在轮轴处见到一处裂痕,整截车轴都几乎被劈裂……
“然后呢?”
“然后?我那时候被挤得东倒西歪,还得腾出手来支着这个摊就没注意看,再抬头就瞧见那些难民和侍卫们打起来了,嗐呀身手了不得啊一点也不像是几天几夜吃不饱饭的人……后来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大人受伤了’,然后城里就都传是刚进城的巡抚大人遇刺了。”
“那些刺杀他的,难民呢?”白玉堂继续问道。
虽然叫“难民”,但他和展昭心里门清,这十有八九都是奸人派来灭口的杀手,和昨晚山林里的那批说不准都出自同一个人!
“那些人?自然是逃的逃,抓的抓了。”摊主挠挠头,虽说他们这县太爷不怎么作为,但好歹是把那些行刺的难民抓住了几个,不然就昨天那阵仗他们这些小商小贩的平民老百姓说什么今日也不敢再出摊了。
抓住了?
白玉堂满脑袋疑问,昨晚他们不是没想过留几个活口审问审问,谁知还没开口那些杀手就像早就商量好似的纷纷自尽了……这次竟然真就被活捉了?
“有活口是好事。”展昭起身望见不远处城门徐徐打开,人潮顺着狭窄的甬道从城外流入城内,拍了拍白玉堂的肩,说道:“当务之急是赶快找到包大人和蔡济他们,尽快去牢中提审那几名刺客。”
“走。无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教活人开口总比教死人开口容易得多。”白玉堂一拍桌子凌空握住画影的剑鞘,转身跟着展昭汇入入城的队伍当中。
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
漫长的搜检过后展白二人终于得以入城,不出二人所料城中的戒备果真森严不少,几乎每隔十步就会有挎着长刀的衙卫四处巡查。
二人并未收到包拯回信,也不知他们一行人如今在何处,正当一筹莫展之际,一个正在摊边挑拣胭脂的男子贴近过来,对二人低声言语道:“是展大人吗?大人命小的带话,福来客栈,大门坏了,还在修。”
展昭不着痕迹地朝四下瞥视几眼,点了点头带着白玉堂同那人擦肩而过。
直至走到一处堆满杂物的僻静胡同里,白玉堂才忍不住拽住仍在东张西望的展昭,问道:“他说的大门坏了什么意思?包大人他们是在福来客栈是吗?”
展昭点头,“不错,如果那人真是包大人派来的带话的,那这个消息应当不假。”
“那他说的门坏了正在修是……”白玉堂用折扇敲了敲脑袋,在原地转了两圈恍然大悟。
“不会是,包大人他们受了监视,借机提醒我们避人耳目不要打草惊蛇?”
展昭眸间带笑,不吝夸赞道:“不愧是白兄,包大人正是此意。客栈大门你我二人是决计走不成了,在大人他们‘修好门’之前,要委屈白兄同我做一次梁上君子了。”
白玉堂把折扇插进腰间,兴奋地摩拳擦掌起来:“展昭,偷鸡摸狗的事三宝之后白爷再不屑干,不过飞檐走壁的功夫我可不一定就输给你。”
展昭手握巨阙,左掌向前递去,眉眼舒展笑颜如花——“请。”
话音落罢已是足尖轻点身如瑶燕翻飞,向着城东的方向飘然掠去,徒留下愣在原地的白玉堂气急败坏咬牙切齿,“臭猫,真就一点也不让啊?”,转头骂骂咧咧地跟了上去。
另一边,福来客栈。
包拯等人此时正在客栈屋内静坐,公孙策每隔一会儿便踱到门口观望,透过薄峭的窗纸能看到走廊上人影幢幢,都是茯城县令赵贵平的手下。
名为保护,实为监禁。
公孙策在这边忧心忡忡,反观一旁的包拯,恍若老僧入定一般,气定神闲,悠然自得。
“公孙先生,坐下歇息片刻吧,喝口水,静一静心。”
“大人,学生鲁莽,不知大人是何安排?如今昌平县案件在即,学生认为,我们是片刻都耽搁不得啊。”
包拯此番南巡是带着陛下手谕的,那赵贵平之所以狗胆包天胆敢擅自扣押朝廷命官,一来是自认天高皇帝远,自己治下发生何事要想传到官家耳朵里,难。二来,包拯刻意藏着手谕未曾昭示,被县衙护卫们“护送”回客栈的一路上也是缄口不言,摆出了一副认栽的颓败架势。
这赵贵平也是个伪善的奸滑小人,见了包拯这副模样乐得开花,嘴上却说顾念包大人伤势,特地请人洒扫了客栈天字号客房,邀包拯小住几日。
包拯欣然答应。
“公孙先生莫急,听本府同你细细分解。这赵贵平官居何位,品级几何?”
包拯轻抚须髯,语气不疾不徐地问道。
“回大人,据学生所知,赵贵平乃青州茯城县令,官居正七品。”
“对啊,正七品,就靠他一人,只因地处偏远便有胆量扣押朝廷命官,担这杀头斩首的死罪吗?”
“大人的意思是,赵贵平上面还有人,甚至将我等扣押在此地也是那人的意思?”
公孙策的面色难看起来,他想到这件事单凭赵贵平是不可能做到的也没胆量去做的,却不曾想若他的上头还有人指使……那人的官职,只怕还在包拯之上。
不然无法解释他们挟持命官,还有恃无恐毫不遮掩的缘由。
包拯细观公孙策的神色,起身同他并立,静默须臾长叹出一口气来,
“先生,此行远比你我想象的要凶险驳杂,牵扯甚深,如今已是泥足深陷,再无退路了。”
“学生以为,大人深知自开封启程那日,你我一行便已无路可退,唯有悍然不顾的前路。”
“本府不惧魑魅魍魉拦路阻道,势要将那个躲藏在宵小奸邪背后操纵朝野,欺民罔法的幕后奸佞揪出来,才能对得起头顶三尺的青天白日,身后万计的黎民百姓!”
包拯言罢向公孙策深揖一礼,“有劳先生颠沛多年,不弃希仁。”
满城茱萸红,天青南雁来。一场蓄势已久的急雨自北地倾轧而下,潮湿的空气中翻腾着街头巷尾菊花酒的清甜,公孙策关上窗户,将一旁桌上马汉带来的短匕佩在腰间,一贯儒雅端方的脸上第一次显露出坚毅的锋芒。
“大人,大雨将至,撑上伞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