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救救我……
四周已经变得很混乱了,好像人间的大地被凿了一个洞,猛然落入烧着熊熊烈火的地狱。刺目狰狞的火舌如饕餮一般啃噬所及之处的草木,不甘枉死的怨念化作黑烟无声地卷向天际。焦黑的大地缄默着,仿佛在这场人类的暴行中停止了呼吸。
一个伤痕累累的小女孩歪着头倒在一个角落里,不远处的烈火觊觎着这个脆弱的生命。混杂着粉尘的灰烟灌进女孩的鼻腔,带着腐败之气,成了一把磨钝的刀,一下一下地把她的气管撕裂。被火光包围的植被在夜风中不住摇晃,用呲呲声吟唱一首充满恶意的诗。天上的那轮弯月早已消散,只余暗色铺天盖地。
求求你……我想回家……
触目惊心的血混着泪,无声坠落在地上,开出了一朵从地狱里竭力爬向人间的花。女孩费力地动了动指尖,痛感从身体里溢出来,一刻不停地折磨着她的神经。沙砾的触感还是那么粗糙,可这感觉好像已经不真实了——女孩的左手手腕上是一块落满尘土的伤。
许是女孩的求助被上天听见,不远处竟传来了几个人的喊声,将这片死气沉沉的土地注入了生的希望。
“快看!那里有人!”
”在哪里?”
“在你的十点钟方向!好像还是个孩子!”
“跑快点!”
……
鞋底与沙砾相触的摩擦声和快速奔跑时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没几秒,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蹲在了女孩身边。他小心地用手臂把女孩的上半身撑起来,不知是不是碰到了伤口,女孩痛苦地皱眉。男子的动作顿了一下,随而咬牙把女孩抱起来,转身就往安全地域撤离。
“我们在3区发现一个女孩,看着还有生命体征,已转移到安全地带,请求下一步指示。”
一个干净的男声断断续续地传进女孩的耳朵里,继而是步话机里沙沙的响声。对方应该是回了话,但女孩的意识早在这之前沉入了深渊。
“小妹,小妹……
“醒醒啊,人家都走光了……”
耳畔的话语似一支利剑劈开这光怪陆离的梦,带来了淡淡的光明。那些恶梦好像已经很远了,但依旧一刻不停地揭开过往的疤。
沈宁昭一睁眼,四周昏黄的灯光就映了满目——电影散场了。观众早已离开,只有一个保洁阿姨在一旁扫地。空空的饮料瓶和爆米花桶被留下,和沈宁昭一起成为了这场电影最后的捧场者。沈宁昭抬眸看向银幕,银幕左下角播放着彩蛋,是几个动画小人在互动。左边的屏幕上滚动着配音人员的名字,它们不带丝毫留恋地向前,继而没入黑暗。最后连片尾曲也停了,死寂从四面八方涌来,就好像那充满欢声笑语的过往从未出现过。
沈宁昭回过神来,开始收拾随身物品。她把一包纸巾塞回包里,左手手腕上缠成三圈的云白色猫眼石手串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可珠串之下掩藏的一块伤疤却从缝隙间透出狰狞的面容,仿佛下一刻就要把珠串泛着的光吞噬。
保洁阿姨见沈宁昭醒了,便放下清洁工具走近沈宁昭。可能是保洁阿姨在电影院里工作时没什么人可以和她聊天,也可能是每一位中年妇女对年轻人的婚恋之事都有近乎于顽固的热情,于是一场八卦的聊天在原地拉开了序幕。
“小妹,怎么一个人来啊?都不找个男朋友陪你来?”保洁阿姨倚在电影院的座位上,双眼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工作忙,没时间想那么多。”沈宁昭像一个格式化的机器,标标准准地回答道。
“哎呀,工作再忙也要谈一个嘛。长得那么靓,肯定很多人追你吧?”保洁阿姨笑着说。
“没人追我呢。”沈宁昭也不多说别的,收拾好包里的东西就站起身,只想马上开溜,“阿姨,我先走了,我们下次有缘再聊啊。”
“在哪工作呀?”保洁阿姨全然不管沈宁昭都快走出影厅了,伸长了脖子依旧在追问。
“在殡仪馆帮人收尸呢——”影厅里只留下了沈宁昭特意拉长了话音的尾调。
以及保洁阿姨如石雕般呆滞的神情。
沈宁昭走出电影院,外面的天早就黑了。月亮被乌云笼着,一白一黑,是黑水潭里一颗粗糙的鹅卵石,也是黑面具下透出的一只眼。
沈宁昭放慢了脚步,下意识地往四周看,随即又恍过神来:这里不再是那个随时可以令人死亡的地方了,她不需要观察着周围的每一个人。
周围也确实是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几个小贩在路边摆了个烧烤摊,大声地吆喝着招揽顾客;一个纹了身的小青年站在路边,一边抽烟一边刷手机;两个手里提着大购物袋的女孩嚷嚷着不知道在吵什么……
沈宁昭低头松了口气,想着去旁边的露天商业街逛逛,权当是消磨一下无用的时间。
沈宁昭漫无目的地晃悠,看见一家被顾客挤满的奶茶店,才回想起几天前朋友介绍给她的奶茶店就是这家,听说人气很高。
沈宁昭好奇地往前走,也跟一条滑溜的鱼一般钻进了这家奶茶店。
沈宁昭用手机扫了点餐二维码,她也不翻看跳出的菜单,只顺着索引栏找到纯奶茶,下好单就把手机放回了包里。实话说,她这人在喝饮品方面的事上还挺古板的,从未碰过标有“新品上市”的茶,是妥妥的“奶茶界清朝女尸”。
沈宁昭的这单前面还有好几杯没做,估摸着要等十分钟。她就索性又挤出奶茶店,到热浪四溢的门口透透气。
沈宁昭百无聊赖地望向远处,却又在刹那间眯起眼,好像感知到了一些不对劲的东西。
沈宁昭又看见了刚刚站在路边刷手机的纹身青年,不过他这次戴了不知从哪里整来的黑帽子。帽舌被压得很低,挡住了青年的大半张脸。他一开始面朝着沈宁昭所站的这条街,但在和沈宁昭目光相触的一瞬间就低下头,佯装看手机。他随而快速地隐进了建筑物下的阴影里,手臂上的纹身在黑暗里蛰伏。
隔着一条马路,沈宁昭不太看得清纹身男子的面貌,只能看见他穿着白上衣黑短裤,身高看着有一米八,体格貌似也比一般人强壮很多。
沈宁昭心头一冷,但又怀疑着是否是自己多心了。她沉了面色又走进奶茶店,出示点单号后便拿走已做好的奶茶。沈宁昭站在店内拿出便携镜子补口红,余光瞄着纹身青年。那青年竟又从阴影里走出来,一半的身子隐在一辆车后,用手举起手机朝向奶茶店,而后快速收回了手。
沈宁昭想证实心中的某些猜测。她收回镜子和口红,不带停顿地往外走。不出所料,那纹身青年也随之开始往前走。
刚刚他是在偷拍?沈宁昭皱眉,心里止不住冷笑:怎么那么快就行动了?这回连个聪明的人都请不起了?跟踪这种愚蠢的事还能被人一眼看穿,也是一大耻辱了。
沈宁昭心一横,翻出一张不知在包里碾压过多少次的购物小票,拿笔在空白页写下一串电话号码,随手递给了旁边正在擦桌子的服务生。
服务生一脸迷茫地接过购物小票,又拿过沈宁昭递来的包,耳边是沈宁昭语速极快的一句话:“如果我十五分钟之后还没来拿包,那你就打这个电话。对方知道怎么办,其他的你不用管。”
沈宁昭把手机从包里取出,转身就踏出奶茶店,往右边快步走了。
只留下服务生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有些心慌地把沈宁昭的包握紧了。
十五分钟。
够她解决掉一个不速之客。
路边的大排档都是热火朝天的模样,霓虹灯招牌五光十色,生怕闪不瞎顾客的眼。带着浓郁香气的白雾从铁锅里冒出来,被巨大的风扇吹进路人的肺腑里。不知谁的玻璃酒瓶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当啷”一声,把一只花猫吓得一溜烟窜进了绿化丛里。
“头儿,我们就这么出来耍,老刘知道了不会打断我们的腿吧?”一个一边嚼羊肉串一边含糊着说话的男子正坐在大排档油腻腻的椅子上。
“林宇铭,你羊肉串都下肚了才后怕,还想不想跟着姐混了?”被称作“头儿”的短发女子朝吃羊肉串的男子一挥大手,跟个英雄豪杰似的保证道,“今晚包不可能出警的!我特地查了黄历才敢出来的,人家说了今天宜吃大排档。我还写了张纸条贴刘局的桌上了,他知道我们去哪里了。要是刘局怪罪下来,我罩着!”
林宇铭险些把一口刚喝进嘴里的可乐笑喷出来,慌忙抽了张纸巾擦嘴。
“头儿,我看你当警察还是屈才了,混□□那肯定是有两把刷子。”被长宁市公安局的众人评为最寡言男警的张承霖难得调侃了一句。
“不敢当,不敢当。党和人民都看着我们呢。”“英雄豪杰”谢无虞立马摇头,“诶,安哥,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你真的愿意光看我们吃啊?”
被点名的杨时安是隔壁技侦组的“门面担当”,是刘崇正局长时常挂在嘴边的模范学霸。他这人看着憨厚老实,总被谢无虞在出去吃烧烤时拖下水,但只要有案子,他人一到现场,雪白的墙都可以给他抠出个指纹。杨时安不知道是看上了他七大姑八大姨中谁的黄花大闺女,几天前才在整个刑侦支队里宣誓要健身增肌,现如今那是一脸正气,誓死不碰一口羊肉串。
“好好好,我不管你了。”智者不入爱河,入了爱河那就是几头牛都拉不回来。谢无虞表示无奈。
“跟你们说啊,人事部的兄弟给我透露了消息,说我们队里新调来的同志是个警花!啊哈哈哈……这不得让隔壁经侦队的人嫉妒死。”林宇铭一脸兴奋劲儿地开口。
市局里的所有支队的同志心里都在心照不宣地进行一个比赛:哪个支队的警花多,哪个支队就倍儿有面。
还不等他往下说,谢无虞放在桌上的手机就“汪汪”地发出了狗叫声——是电话铃声,手机页面上大大地摆着“刘局”两个字。其实谢无虞把刘局打电话来时的铃声设置成狗叫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和别人的电话区别开,以防自己一时太忙忽略了。
旁边几桌客人都好奇地转过头来,见没什么事发生就又低下头吃东西。
林宇铭露出丑恶的嘴脸,“头儿,你完了,又被抓住把柄了。这不得再请我们吃一顿羊肉串。”
“滚。”谢无虞冷漠无情地回答,然后点下了接听键。
“小崽子你又死哪里混去了?技侦主任一直在找杨时安都找不到,你是不是又带他走了?你今晚回局里你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呢?!”刘崇正虽说五十多岁的年纪,但批评起人来依旧是中气十足,在大排档里经历过风吹雨打依旧不倒的油腻腻的桌子听了都得抖三抖。
谢无虞一脸牙疼的表情,悄悄地把手机从耳边移开了一点。
“我在微信给你发了一个定位,就在和阳路那附近,赶紧去救人!特警队的人马上就到。”刘崇正以不容质疑的语气命令道。
“为什么不是指挥中心给我下命令啊?我……”谢无虞的疑问还没出口,刘局就挂了电话。
林、杨、张三人皆一脸“你说不会被刘局发现的,现在完了吧”的爱莫能助的表情。
谢无虞如沧桑老人般叹了口气,马上点开微信看定位,发现就是三公里外的一条路。这刘老爷子当她是近距离廉价劳动力,所以才直接派她来的呢。
“走吧,来活了。”谢无虞从椅子上站起身,迈着大步往停在路边的私家车。
林,杨、张三人皆紧随其后。
——俨然有□□大姐大带领三个小弟之风。
在此之前,拿着沈宁昭的包的服务生在奶茶店里坐立难安。隔几十秒就要看一次表,生怕错过了时间。他越发觉得此时不太对劲,都市悬疑惊悚故事全都在脑子里飞舞,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服务生还是耐不住了,心想也就十五分钟时间,提前五分钟打电话也没什么关系,出了麻烦大不了就赔礼道歉罢了。
服务生所不知道的是,就是这提早打电话的五分钟,救了一个人的命。
服务生按着沈宁昭写下的号码拨出了电话,同时手指忍不住在手机壳上来回摩挲。
电话马上就接通了,服务生简单把事情讲述了一遍。
“行,我知道了。”电话对面传来低沉的男声,“希望你对此事保密。”
服务生暂时放下心来,等对方把电话挂了,就把写了号码的纸塞回了沈宁昭的包里。在打开沈宁昭的包的一瞬间,服务生就发现了一个黑色的证件夹——是警察证。服务生把它拿起来,翻开一看,证件照上神情明朗的女人一下子映入了眼帘,下面印着持证人姓名——沈宁昭,以及“H省南华市公安局”几个字。
离开得那么着急,是去抓什么嫌疑人吗?服务生满脑疑惑,但也懒得思考。他不过是给资本家打扫一下奶茶店的卫生,一个月领个三千多块钱罢了。
他把沈宁昭的包收进柜台,又拿起抹布去擦桌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