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人要到很久很久以后才会明白,生活只是我们自己的。
即使百年之后,我们依旧是我们。
[一]
2012年八月的某一天。
傍晚时分。
“轰隆”一声,沈星月从睡梦中睁开眼,看到窗外昏暗的天色,下意识地心里一紧张——这午觉睡得太长了些,天都暗了。
她慌忙地起床,走向客厅,看到妈妈坐在沙发上,随口说了一句:“你也不叫我起床。”便匆匆跑向洗手间。
“叫什么,又不上学。”妈妈的话令她脚步一顿。
不上学?她明明是像往常一样睡一小会儿午觉,还要起床写会儿题,接着赶去学校——马上要高考了,高三的学生,恐怕只有她心宽到还有闲心睡午觉吧。
星月的思绪到这里,渐渐清醒。她这时才看清楚刚醒来时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母亲穿着夏天的睡衣,好像是睡觉前,她还穿着春装;家里的布局也有那么些不一样,似曾相识,但绝不是印象中睡觉前的样子;客厅里空荡荡的,博物架不见了,博物架上爸爸那些视若珍宝的赝品花瓶更遑论在何处。
她站在洗手间门口,怔了好久,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衣服——这不是小时候的那件小兔子睡衣吗?
星月不敢再往下想,努力平复了自己的恐惧感,使声音听起来和平常一样,她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坐在窗台上的弟弟扭过头看向她身后墙上的钟表,努力思索了好一会儿,“快六点了。”
星月这才注意到她的弟弟——沈星宇,俨然是小时候的模样。
“小宇,过来。”星月向他招手。
弟弟从窗台上踩着沙发爬下来,小跑到她跟前——果然,个头才到她胸前。她伸手,使劲儿捏了捏他的小脸。
“呀!”星宇大叫着,伸手去打她。
星月反身一躲,慌忙一大步跨进洗手间,关门,反锁。
“妈你看!二姐刚起来就打我。”门外依稀传来弟弟委屈的声音。
“你刚才在沙发上蹦来蹦去,我都想打你。”
星月笑了一下,妈妈果然一直很讨厌有人踩她的沙发。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长头发,略显稚嫩的脸庞,十二三岁的模样,脸上干净的看不到一点痘印。
这算什么啊?
她想不明白,伸手使劲儿捏了捏自己的脸——好疼!
原来不是梦啊。
星月洗了洗脸,开门出去,瞥了一眼墙上的挂历——2012年8月12日。正值暑假,开学后她就是初二的学生了。
这一年,她13岁,弟弟7岁,姐姐星华上高三,八月份已经奔往学校开始残酷的高三生活了。
“二姐,你看——那乌云像不像怪兽?”
星月闻声,看向窗台。弟弟仍旧坐在窗台,望着窗外昏暗的天空惊呼。妈妈在把他踩乱的沙发巾铺平整。
“嗯,像。”她走过去,摸了摸弟弟的头,忽然很想流眼泪。弟弟小时候多可爱啊,我们小宇要是一直这样乖多好啊。长大后青春期的那几年,他的乖张暴戾,让父母伤透了心。
“你咋了?”弟弟眨着大眼睛问她。
“噢,没事儿,我再去睡会儿。”星月说着往房间走去。
“又睡?不吃饭了?”妈妈问。
“嗯,不吃了。”与此同时,关上了房门。
星月以为,只要她睡着了,也许可能醒过来时,她还是在2019年的时空里,无论在哪个时刻醒来,只要她还在“当时”,她就心安。
伴随着窗外“轰隆——”的雷声,以及弟弟在客厅里吱吱呀呀的乱叫,她久久不能入睡——今天不会下雨了。
弟弟只是看着像怪兽的乌云,再没等到雨下。
当年,噢,是她记忆中的这一天,她和弟弟坐在窗台上,把脚伸出窗外,看乌云压城,时而惊叹,时而发呆。
他们只是吹了会儿凉风,没能等到豆子大的雨滴砸在腿上,或者玻璃上。
而今,她把这已经成为历史的今天,改变了:她没和弟弟一起坐在窗台。——虽然只是一件小事。
当2019年的她面对前路迷茫而又惶恐时,她每天都在天马行空地幻想,要是能重新活一次就好了,要是回到小时候就好了,那么后来的生活会不会不那么糟糕?然后,神就把她送到了这里。
也许,她可以开启生命的另一种可能。
半夜恍惚醒来,借着暗黄的灯光,她看到身边的姐姐已经熟睡。两点半的光景——静的令人心慌。
星月看到书桌上堆积的书本、习题册,她想起当年这个暑假因为贪玩,暑假作业堆积到开学前几天才完成。
她叹了口气,轻轻起身,坐到书桌前,打开台灯的“吧嗒”声,令她心虚地回头看了一眼姐姐,还好,动静不大,星华依然在熟睡。
初一的《暑假作业》,“沈星月”三个歪歪扭扭的字迹。好像事情就是从初二开始变的吧,好的,坏的,还有,遇见那个人。
那现在都重新来过了,还怕什么呢?麻烦,她应该都能避开。可又有那么一点不甘心,十几年的寒窗苦读,她已经快要熬出头了,现在好像一切都清零了,她又要重复一遍那种辛苦。
越想越累,星月干脆俯身在桌面上,余光瞥到桌子另一边姐姐摊开的卷子——数学,多简单的求导问题,姐姐却圈了圈,把题空着。
唉,姐姐数学不好她是知道的,所以高考时数学拉了很多分,语文英语考130+都没能补回来。或许,现在,她这个当了三年的理科生可以帮上什么忙……
翌日,高三某文科班里,当沈星华打开卷子准备再和昨天圈起来的难题斗争时,却发现空白的卷子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答案,每一步后面还带小括号的讲解,看字迹好像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究竟在哪见过。
她一行一行看下去,豁然开朗的同时,看到角落边缘有个浅浅的铅笔印:“笨死了”,还画了个鬼脸——“沈星月!”她敢肯定是她妹妹留下的,可这满页的解题思路怎么回事?
当数学老师讲到这道题说有些难问有没有人有思路时,班里鸦雀无声,星华一个人小声说了一点,数学老师老唐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并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同桌“哀怨”的问道:“你不是数学不好嘛?一夜之间打通任督二脉了?”星华只是讪讪地笑。
12点半,分针刚过6一点点,响起了熟悉的开门声。接着便是星华急促的声音:“小月,问你个事儿。”
星月不动声色,从厨房里捧着一盘土豆丝放在餐桌上。
“先洗手吃饭。”母亲把最后一碗饭端上桌。
“我卷子上的题是你写的?”星华扒拉了一口饭开始问,“我本来以为是你抄答案糊弄我,但解题思路和答案完全不一样,连老唐都说思路清奇,比答案简单一点。”
“那道题其实不难,函数是可导的,只需要求两次导,再倒回去……就行了。”星月不紧不慢地说。
“你……怎么会写?”星华看着她问。
“嗯…说来话长。现在还不好说。”星月思考了一会儿,觉得现在还不是坦白的时候。
她一大早上再醒来时,天光乍亮,晃了她的眼睛。果然,自己还是在2012年的时空里,没能回去。吃过早饭就坐在窗前发呆,想把一切都思考透彻。
2012年吗?七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有许多后悔的决定,有很多想要避开的麻烦,也有想要留住却没能留住的人,说实话,她过得一团糟。
而上天就给了她这样一个契机,或者说奇迹,让她回到了七年前,从年少时再重新来过。
她拥有后来所有的记忆,或许现在的她,可以改变那一切,可以引领着事态朝好的方向发展。
星月扒拉完最后一粒米饭,乖巧地把碗放进水池里,说道:“我去睡午觉了。”然后走进房间,发现星华已经躺在床上,丝巾轻轻盖着眼睛,看样子已经睡着了。
她也静静地躺下,努力使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高三的人们大都神经绷紧,听不得丝毫动静,她明白。
像是刻进骨子里的身体记忆,2012年的沈星月带着2019年高三生沈星月的本能,从睡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慌忙跑出门外,还不忘记轻轻关上门。
窒息的感觉让她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然后开始流眼泪。妈妈从对面的卧室走出来,看到她失魂的样子,问她:怎么了?
星月说:“可能是梦魇吧。”
不是梦魇,是高度紧张。她太害怕了,怕自己考不上大学,怕自己辜负大家的期望,怕爱面子的爸爸不能对亲朋好友炫耀她的成绩。所以2019年的沈星月,没有睡过一天好觉。
妈妈也没多问,径直走过她去了卫生间。
星月不敢回去睡觉了,干脆坐在客厅里发呆。这个时候的客厅还没有放那台大到离谱的电视机,而此时的她也不敢想,有朝一日电视机居然也能连WiFi。
在这午后的寂静和安详里,星月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我要不直接去上高中吧。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就占据了她全部的心绪——一个关于13岁孩童突然启智一跃成为小神童考上大学的白日梦——也只是想想而已。
她十九年的人生都平凡又安稳的过来了,不那么万众瞩目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她又不是沈星华。
妈妈从卫生间出来,看到她这副样子难免要唠叨几句:“又坐在这里干什么?不好好去睡觉?昨天是一睡不醒,今天干脆……”
从前会觉得厌烦的妈妈的唠叨,如今竟然有些悦耳——多么年轻的妈妈啊,多么关心的话语呀。
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
“妈妈。”沈星月幽幽地开口道,“我想去上高中。”
妈妈的脚步一顿,手搭在门把手上愣了愣,回头瞥了她一眼,“想上就上呗,又不是考不上。”
“我说我开学就要去上高中。”
“别说胡话了快去睡觉,别把你姐吵醒了。”妈妈利落干脆地打开门进了卧室,关门声缓慢稳重,声音很小。
沈星月叹了口气,四处张望了一周,最后认命地摊在沙发上——再睡一觉吧,或许睡醒后,就能回到2019年了。
一觉又一觉,一觉何其多呀。
这一天天的简直太难熬了,她能接受自己突然“穿越”到七年前——或许是穿越吧,却突然没办法忍受沈星宇一个七岁小屁孩的折磨——肯定是折磨。
明明和他一起长大的这么些年,也算的上是“姐友弟恭”,但是见识过他青春期叛逆的样子,如今看着年少的他也变得面目可憎。
“沈星宇!你再跑来跑去我揍你信不信?”
当沈星宇第五次跑向她的房间,并把一些不知名的虫子树叶玩具扔在她的桌子上时,沈星月终于忍不住吼了他。
“干什么干什么?咋又吵起来了?”妈妈闻言赶来,手里还沾着洗衣服的泡沫。
此刻的沈星宇举着玩具枪,对着沈星月,“不许动!”
沈星月被气笑了——很久以后发达的网络时代,人们对此情景有更高级的表达: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沈星月怕妈妈又偏心袒护弟弟,干脆自暴自弃:“我有病行了吧。”然后关上房门,与世隔绝。
沉下心来写作业,几乎一天就能把《暑假作业》写完,初中知识诶,简直是易如反掌。
沈星月写完作业,补了两篇周记,活动活动身体后收拾了书桌——只敢收拾自己的那部分,星华的那边根本不敢动。做完这些又翻出来一个崭新的本子,开始写日记。
写日记是未来才培养成的习惯,这个时候她还不会隐藏心事,是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她没办法消化,写日记可以帮她减轻痛苦。
有时候写着写着就会跑神,天马行空的什么都记。她还给自己创造出一个虚无缥缈的神,好像心事说给她听,日记也就不那么难熬了。
“吃饭了,要我喊多少遍?”妈妈出现在门口,急促推开了房门。
沈星月抬头看向窗户,才发觉已经傍晚了。
胡思乱想到此为止吧,重来一次的人生,还请多多指教。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