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姥姥是妈妈的妈妈,所以姥姥会格外疼爱你。
我以后也会成为别人妈妈的妈妈,那我会像姥姥爱护我一样爱护她。
[五]
沈星月自从回来以后,只顾着自己心里那一亩八分地的困顿,已经忘记这个时空的姥姥,还是健在的。
不过时间不长了。
星月牵着姥姥上楼,心里在掰扯今天到底几号,越数越难过——还剩不到两个月了。
从前她不会预知未来,所以不知道姥姥会突然去世,也就不会对每一次的相处分外珍惜。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清楚的记得姥姥走的那天的场景,那个日子像道刀疤,刻在她和妈妈的心上。
所以她现在再见到姥姥,只觉心痛。
她能阻止和一些人的牵绊,但她阻止不了死亡。
她所有的金手指都源于她的记忆,但她并不能逆天改命。
19岁或13岁的小姑娘,都不知道如何阻止一个人的死亡。
这是个既定事件。
“咋了?月月。”
姥姥叫她时,星月才发觉自己在流眼泪,她慌忙找托辞:“太难啦……今天学的物理全都听不懂……”
谎话精。
姥姥安慰她:“慢慢学嘛,哪有谁一学就学会的呀。”
星月借口去卫生间,结结实实哭了好一会儿。
她让姥姥留下来住几天,姥姥说今天就是来给妈妈送盆栀子花,下次有机会了再住。
星月不肯让她走,“吃完饭,吃完饭我送您回去。”
姥姥说家里还有姥爷要照顾呢。
星月依依不舍,非要自己送姥姥回去。
她又怆然着走回来,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更闷了。
妈妈说她反常,“从前怎么没见你这么黏你姥儿啊?”
星月解释:“我长大了嘛,知道她是你最亲的亲人,我对妈妈亲近,当然也就对姥姥亲近。”
妈妈又说她花言巧语,星月不反驳,默默把自己关在屋里,独自流一万滴眼泪。
星华夜晚回来闻到浓郁的栀子花香,问她:“姥姥来过啦?”
“昂,送了盆栀子花。”
“难道是因为上次我去姥姥家无意间提了一嘴,说阳台上的花好香,想养一盆。”
“你什么时候去的姥姥家?”
“就暑假你跟咱爸回乡下那天,我刚好休息。”
“好哇,偷偷去姥姥家不带我。”
“你跟咱爸咱弟去奶奶家也没带我啊。”
“那能一样吗……”那可是姥姥。
妈妈从隔壁卧室猛然开门出来,“又吵什么?都睡觉去。”
星华迈着轻快的步伐去卫生间,“明天就周五咯。”
星月躺在床上,努力忍下眼泪,幸好是周五,周五的话,一切都没那么难过了。
但这个周五沈星月没这么幸运。
□□要收数学练习册,说下周一领导检查,趁周末她拿回去批改,所以周末作业就只发了张卷子。
这本来是件很令人开心的事情——相比几页练习册的作业量,一张卷子简直小菜一碟。
可问题就出在收练习册上。
数学课是第二节,刚巧第二节大课间有半小时,□□说就趁这个时间收齐,课代表给抱到办公室吧。
星月的练习册本就没问题,直接交给组长方致远后就忙自己的事了,朱梨拉着她看新借的杂志,她们两个嘀嘀咕咕,偶尔应付一下对面顾北辰的把戏——
于是星月没注意到讲台上站着的数学课代表舒玉注视的目光。
第三节是政治课,小老头有事请假,于是和别的老师调课,小周老师进班时同学们眼前一亮。
刚好讲到青春期,老师说结合你们生物课学的知识,就会更理解青春期男女生的差异。
班上有男生起哄道:“我们还没学到呢。”
小周老师年轻又漂亮,讲课风格也很大胆,直言道:“知道你们都长大了,有些事情想明白但又糊涂,比如早恋这个词,很多老师都忌讳提,不过我觉得,坦然讲出来比藏着掖着更令人明了不是吗?”
顾北辰带头鼓掌:“老师说的对!”
星月看了他一眼,默默叹息:这将会是一场热热闹闹的政治课了。
小周老师继续讲:“在讲今天的内容之前,我想请大家进行一场小小的辩论赛。”
同学们竖起耳朵。
“正方:早恋是有害的。反方:早恋无害。”
班里瞬时炸开锅,哄闹一片。
同学们叽叽喳喳:早恋怎么可能无害呢明明就耽误学习。
同学乙:可是如果有了喜欢的人因为他自己好好学习这也是进步啊。
……
小周老师示意大家安静,“有没有自愿当辩手的呀?”
沈星月被讨论声包围,在搜索自己的记忆:高二时开班会,班上也组织了辩论赛,也是这个辩题。
那时候她们十八岁,比现在十四五岁更成熟,然而她从未觉得喜欢有罪。
可是喜欢和早恋又不一样。
“沈星月。”小周老师突然叫她名字,“是哪位?”
沈星月在众多诧异的目光中站起来,“是我,老师。”
“好清秀的小姑娘,我是突然看到你的名字的。”小周老师拎起讲桌上的习题册晃了晃,“你觉得早恋有害还是无害呢?”
星月的脑子空了一下,在想自己的数学练习册怎么会在讲桌上,继而才听见老师的问题,她的目光下意识地瞥向顾北辰。
和他对视了一眼。
只是一瞬间。
她很快收回目光。
“我觉得,早恋无害,喜欢和爱都是没有错的。”
班上的同学开始起哄,有的男生甚至鼓起了掌。
“如果单从影响学习的方面,又或者从家长老师担心会做出格的事情考虑,说它有害,太不公平。假如只是孤独的少年们遇到了另一个可以共鸣的灵魂,只是想和他有话聊那又有什么错呢?又或者,为了向喜欢的人靠近,从而变得优秀,这又有什么害处呢?”
诡辩。
沈星月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
可是顾北辰,我从年少时遇你,纵然我喜欢你,想的也从来不是能和你在一起。我只是想和你做长久的朋友,能和你一起聊聊天,陪你去看偶像的演唱会。
单恋也算早恋吗?我喜欢你,自认为从未给你带来困扰,可你为什么对我讲出那么冷漠的话语。
喜欢一个人又有错吗?你凭什么听信别人的污蔑认为我丑陋不堪,身为朋友你都不曾对我有信任。
可我从来不怪你。
哪怕现在再看你,在你没有讨厌我之前,我也想靠近你,哪怕只做不远不近的朋友。
老师看着她笑,温声道:“有反方同学站起来辩一辩吗?”
董珍举手:“可是早恋真的很影响学习,学习不好就没有前途,没有前途的人还谈什么感情呢?把自己未来的人生都毁了这还不叫有害吗?”
说完瞥了沈星月一眼。
沈星月看向她身旁的徐子晨,得到了晨晨鼓励的眼神。
“前途当然重要,那是因为我们现在年纪小。等到了二十多岁三十多岁,哪怕你已经身居高位,你或许在伦敦的街头漫步,你以为你赢得了大好前程,可是你的身边空无一人,那时候你就会落魄地想: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你放弃那场爱恋,那个人。”
又在胡说八道。
沈星月隐匿于课桌下的手在默默地掐自己的大腿,这张嘴到底在说什么啊?
“另一方面,早恋的年纪尚小,人的心智都还不成熟,如果过于模仿电影电视剧而谈恋爱,会做出出格的举动,对青少年的身心健康发展都是不利的。”董珍不依不饶。
沈星月不再接话。
她根本不想辩论早恋是对还是错,她的一切胡说八道都是19岁的沈星月再向13岁的那时候讨公道。
她想证明喜欢顾北辰没有错。
可是如果真的没有错,你又怎么会被霸凌被孤立被欺负成一个精神症患者呢?
沈星月在心里苦笑,又恢复平静地说道:“老师我输了,她说的对。”
小周老师还是温和地笑,“就没有男生说两句吗?” 又示意星月坐下。
星月坐下后对上顾北辰的目光,脸颊瞬间通红,她摸了摸微微发热的脸,收回的手藏在口袋里,微微发抖。
心虚的很。
后面又有谁在辩论,老师是怎么结束了这堂课的,星月毫无印象。她只记得她的脑子很乱,那本被遗忘的练习册勾起她一些记忆,灵魂好像被带回很多年前的那个时空,看着年少的她被欺负。
那时已经冬天,但凡碰上交数学作业,星月的习题册就会莫名其妙出现在垃圾桶,楼梯间,或者是走廊里被人捡到送回来。
最过分的一次是出现在卫生间,捡都捡不回来。临近期末,再买本新的也不划算,反正还剩几页就写完了。于是星月干脆每次都借同学的手抄下来。
□□问她习题册去哪了,她说丢了。
被批评两句回到班里对上舒玉和董珍投来的厌恶,星月觉得人生好沉重——每天的天空都是灰暗的,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阳光。
“孩子们,希望你们能明白,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你们自己。在长大的过程中,要学会在合适的时间做合适的事,身为学生就是要好好学习。即使以后会遇到喜欢的人,也要明白,先爱自己,再爱别人。”
伴随着小周老师的总结,这堂课圆满画上了句号,下课铃声适时响起,老师前脚刚走,后脚沈星月就走上讲台去拿那本习题册。
她匆匆忙忙跑到数学老师办公室,发现已经锁门了。
星月站在门口,脑子很乱——下午只有一节课,恰好是体育课,不开班会的话班主任就不来了,他们以前都是拎着书包去上体育课,放学铃一响直接走人。
星月颓唐地走回教室,方致远看到她手里拿着练习册,诧异道:“咋回事?不是交上去了吗?”
“忘在讲桌上了。”
“怎么可能啊?我交给舒玉的时候下面已经摞了好几组了,况且你的又不是在最后,怎么会落下你的呢?”
星月无奈地叹了口气,“谁知道呢。”
“下午再交吧,看看老师在不在办公室。”
星月落寞地坐在座位上,嘲笑自己怎么还是会被这种事情乱了心神。
不是很简单的原因吗——舒玉和顾北辰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所以看不惯她现在和顾北辰走那么近。
可是现在不过才开学第二周的周五啊,原来她这么早就已经受欺负了吗?
放学时顾北辰问星月借英语作业抄,星月一个眼神都没给他转身就走。
她把被欺负的无名邪火发泄给了顾北辰。
都怪你。
喜欢你讨好你接近你,有什么好处吗,反正我已经不需要你了顾北辰。
中午回家时还是艳阳高照,睡完午觉再醒来天已经暗沉,妈妈说又要下雨了,提醒她带伞。
怎么又是下雨天,星月心里闷闷的。坐在门口换鞋闻到浓郁的栀子香,想着等周末了就去姥姥家待两天,缓解一下心情。
下午去到班里就拿着练习册跑向办公室,结果还是锁着门。
这练习册是交不上了。
小时候的她交不上作业以为天都塌了,现在想想不过如此——顶多被□□批评几句,又不会掉块肉,反正她马上就要从这里离开了,干嘛困顿于这种小事。
星月想通了之后,又回到班里。朱梨在收拾书包,跟她讲:“体育课啥都不用干,上完就能回家了多好。”
体育老师是个女老师,传说她以前是市运动员,退下来当体育老师。同学们私下里会讨论她到底是什么运动员。
体育课照例是跑两圈,跑完做操,做完操解散。
解散后的同学们就会三三两两聚在墙边或是树荫下,聊天或者嬉戏打闹。
星月和朱梨并肩坐在台阶上,朱梨看漫画,星月写卷子。
写完就习惯性递给朱梨,“你别全抄啊,不会的再看看我的解题思路。” 一抬头瞥见徐子晨在树下站着,身旁没有董珍。
星月走向她,和她聊天。看她可爱的模样,心里又被自己设置的离开日期堵了一下。
“晨晨,咱俩当笔友吧?”
“诶?”
“就是写交换日记。”
徐子晨眨巴着大眼睛,思考了一会儿,“可以的呀。”
“那说好了,这个周末回去就写。”
两个人嘀嘀咕咕,星月看见不远处,周希雨和赵昭一起坐着,身边围了舒玉和陈有音。
从前的她致力于融入她们的小团体,哪怕只是站在外围当个边缘人,哪怕被人取笑“沈星月就是个悲剧啊”,她也不曾想过逃离。
人在被伤害的时候是没那么容易察觉的。
聊着聊着,徐子晨突然“啊”了一声,“小月,我今天给你带了明信片,落在教室了。”
于是两个人回教室去拿。
两个人上楼梯,与下楼的顾北辰擦肩而过——他的绷带胳膊给了他不上体育课的好借口。
徐子晨礼貌,跟同学打招呼:“嗨。”
顾北辰没回应她,叫住星月问道:“舒玉是不是故意不收你的练习册。”
干嘛把问句说成肯定句的语气啊。
干嘛又提练习册啊我已经想明白了的。
干嘛搞得你都明白了像为我讨公道一样。
不要把这一切都搞得我很可怜一样好不好。
星月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无表情道:“我说是的你信吗?你要为我讨公道吗?”
顾北辰沉默。
星月不想问他“在你心里我重要还是舒玉重要”这种话,只有小孩子才做比较。
她拉着晨晨上楼,不想听顾北辰的回答。
走到转角处,顾北辰叫住她,“沈星月,我们是朋友吧?”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