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山丘,才知晓是否有人等候。
[六]
周六沈星月待在姥姥家,写完作业就在玩电脑——因记着要加徐子晨和朱梨好友的事情。
本来周五放了学就要来的——想起体育课,没交的练习册,和顾北辰在楼梯间的对峙——她心里就堵得慌,结果因为下雨,妈妈不愿放她走。
星月没睡好觉,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简单收拾了作业和衣物就走去姥姥家了——反正也不远,就隔了两条街道。
幸好是晴天,她走得很畅快。
□□的对话框闪烁,顾北辰的消息弹出:如果舒玉真的针对你,我会为你讨公道的。
星月心里苦笑:干嘛老纠结这件事啊,反正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于是没回答他,点了隐身后起身去找点水喝。
消息又弹出:真的,我真的很希望和你做朋友。
顾北辰:一起去看演唱会绝不是说说而已。
还有完没完,沈星月直接关掉电脑。
姥姥在阳台上晒太阳,手中是忙不停的针线活,星月和她一起坐着,拿起针线摆弄,心里依旧很郁结。
阳台上有很清香的栀子花的味道,闻多了有点腻。
星月看着姥姥突然有个一闪而过的画面:姥爷躺在病床上,妈妈面对面地责怪她“你这么狠心都不回来看姥爷一眼”。
她的心口一颤,转头看向客厅里的姥爷——在自己穿越之前,姥爷依旧是健在的呀。
那这个画面从何而来?
星月摇了摇脑袋,又回书房去写习题。
周日下午妈妈来接她,“姥姥姥爷喜欢清净,就你非要来打扰。”
妈妈骑自行车,星月坐在后座,想到明天即将面临的问题,决定先跟妈妈坦白。
“妈,上周五老师让交练习册,但我的没交。”
“为啥?”
“因为课代表故意不收我的。”
“为啥故意不收你的?”
星月一时语噎。
“因为她讨厌我。”
“为啥讨厌你?”
“妈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讨厌就是讨厌哪有理由,就像我姑姑讨厌你针对你有理由吗?”
妈妈被噎到了。
沉默了一会儿,两人已经走到楼下,妈妈锁车子时忽然讲:“那你明天去了跟老师反应一下。”
“老师不会信的,没有证据。”
妈妈叹了口气,“你是真愚笨,课代表就她一个吗,你不会找别的同学问问?”
星月醍醐灌顶,忽然想到这个事情突破点在哪。
她脑子里有一个人——王一黎。在她生病休学的时日里,王一黎还会时不时地在□□上和她聊天,问她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
虽然现在还没说过话,但他人应该挺善良的。
天空忽然一道惊雷乍响,妈妈骂骂咧咧道:“最近这个天气真是……”
星月抬头看了看天边翻涌而来的乌云,心里忽然很挫败:就因为这点小事,她已经不得开心颜两天。还说什么重来一次就会有不一样的人生,现在居然又困顿于这些鸡毛蒜皮。
“你站这儿干嘛?”星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怎么回来啦?”星月诧异道。
“我请假,晚自习不去了,有点头疼。”星华解释。
两人一起上楼梯,星月提醒她:“姐你不锁车吗?”
“破车谁偷啊。”
星月不置可否,心想后来你的自行车真的被偷了。
“姐,又给我带卷子了吗?”
“带了带了。”说罢从手提袋里掏出一沓。
星月翻了翻试卷,问她:“你那个朋友,叫白津铭吗?”
星华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不是啊,何深给的。”
走到家门口星华掏出钥匙开门,又补充了一句:“这次是何深特意找的,说是难度挺大的,尤其是数学。”
星月满头问号:“为什么?”
“可能因为上次你数学答的比他还好,他嫉妒吧。”
“他知道你是给我找的?”
“没说,我要是说这是我妹妹写的,他不得更受挫啊?”
星月哈哈大笑,心里有些得意,下一秒就遭受了妈妈眼神警告:“又在笑什么?”
星月立刻抱着卷子回房间,边写题边听妈妈对星华的关心,对星宇的唠叨。
周一早上依旧升旗,顾北辰依旧晃着他那个绷带胳膊姗姗来迟,董珍依旧在路过沈星月的时候瞟了她一眼。
别太敏感。别太敏感。别太敏感。
星月提醒自己。
“董珍刚刚好像瞪了你一眼。”朱梨跟她咬耳朵。
这真不是我敏感。
星月给她一个灿烂的微笑:“阿梨,咱权当没看见哈。”
前两节是语文课,第三节才是数学课,果不其然,□□进班的时候怒气冲冲,感觉周遭的气压都变低了。
“说了周一会有领导检查习题册,课代表说收齐了收齐了,结果今天核对时怎么少两本啊?!”
星月刚想站起来说少了自己的,等一下,两本?
□□还在输出:“少了谁的,自己知道!”
星月默默地站了起来,看向□□刚准备张口解释,就看见对面的顾北辰也晃晃悠悠站了起来,还对老师晃了晃手中的练习册:“我的在这呢。”
“为什么没交?”
方致远举手示意:“老师,我们组的我是收齐了交给课代表的。”
舒玉立刻站起来接道:“我也是数数都齐了才抱到办公室的。”
□□盯着他们,一言不发,气氛瞬间安静到落针可闻。
上课铃声突然响起,惊得有些同学倒吸凉气,□□开口道:“我不想耽误大家的上课时间,最多五分钟,你们几个把事情讲明白。”
嘀嗒嘀嗒,星月听着墙上的钟表,目光扫过站着的每一个人——舒玉一脸地“就不承认是我故意的”;方致远很懵;顾北辰则“你相信我”的既视感。
星月还在看,略过董珍看好戏的表情,最后和王一黎对上了。
忽然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他的眼神在说他知道。
越过山丘,才发现有人等候。
“老师,我有话说。”王一黎举手道。
“本来是我和舒玉一起收的,但她要自己收,后来我怕她抱不动想去帮忙,路过讲台我看到沈星月的被落在讲桌上了,就慌忙拿着去追,等跑到办公室她已经出来了,说门也锁上了,沈星月的就下午再交先放在讲桌上吧。”
□□的眼神闪烁,看看舒玉又看看沈星月,最后问顾北辰道:“那你的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今天来的时候就在座位上放着,我以为是检查完发下来了呢,可能是掉半道了谁给我捡回来了吧。”
撒谎。
星月觉得好笑。
□□让大家坐下,说这都是误会,最后安然无恙地继续讲课。
同学们在下面窃窃私语,传小字条,朱梨悄悄讲:“人长得帅心地还善良,啧。”
“你指王一黎吗?他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星月在咂摸顾北辰的话——他的习题册是怎么回到自己手里的。
不过不重要了,他不说,她也不打算问。
免得又欠人情。
练习册风波过去,沈星月的心依旧没有静下来,左眼皮一直跳啊跳啊,总觉得有事情发生。
这几天星月发现,但凡碰上收数学作业的时候,王一黎就会和舒玉一起,尤其是方致远递过去的作业,王一黎总会数完之后放在自己面前那摞。
于是沈星月的数学作业再也没有漏交一次。
如果自己从前就遇上这种同学,便不会被欺负到生病了吧。你看啊人生,总是站在正确的一方。
星月在班里为了免去麻烦,极少和徐子晨讲话,写了交换日记就托朱梨转交给她,二人的感情悄悄升温,整得跟地下恋情似的。
“阿梨,要是感谢一个人,送什么礼物好啊?”
“你要感谢谁?”
“王一黎啊。”星月很感激他的细心和帮过自己的这份情意,虽然只是小事。
可是人生,不就是由许多个小事堆积起来的嘛。
王一黎写得一手好字,正楷在黑板上也是清丽端正,星月思来想去,给他买了支钢笔——拜托星华在网上买的,定制的那种。
星华一开始觉得有猫腻,星月絮絮叨叨给她讲了事情原委,星华又说她小题大做,星月说你不懂。
你不懂在大海里漂游忽然见到救命稻草的那种感觉。
你不懂快要溺水时呼吸到氧气的感觉。
你不懂濒临死亡时被人拖住的感觉。
钢笔是趁着周三下午体育课,大家都下楼上体育课班里人走的差不多的时候送出去的。
王一黎很惊奇:“为什么送我?”
“感激你,肯站出来为我说话。”
“沈星月,就算是别的同学我也会帮忙的。”
“可对我来说,就是你帮助了我呀。”
王一黎笑笑,问她:“我能打开吗?”
一支墨蓝色钢笔,笔身刻了君子兰,旁边是他名字的缩写。
“谢谢,我很喜欢。”
“嗯……能写张字给我吗?”星月向来喜欢字写得好的人。
王一黎愣了一瞬,随即打开本子又发现不好看,转头抽出同桌的彩页本撕了一张,“写什么?”
“你就写,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星月把那张字条叠好放进日记本里,心里涌生出很多希望——毫无缘由。
朱梨在班门口等她一起去操场,俩人匆忙往下跑,又遇上顾北辰。
沈星月这次笑出了声,怎么刚好和上周五是一样的位置啊。
“你跟王一黎很熟吗?”
怎么刚好也是质问啊。
“刚认识。”
“刚认识就这么熟?”
“咱俩也是啊,刚认识就很熟还约好去演唱会呢,你说是吧顾北辰。”星月拉着朱梨从他身边掠过,蹦蹦跳跳的。
星月心情好,也就不计较体育课那些扎堆的女生又在讲什么东西,她和朱梨坐在树荫下聊天。
“你对王一黎……?”朱梨欲言又止。
“怎么啦?喜欢他吗?”星月看着蔚蓝的天空笑,“这个叫,无关风月。”
只为真心。
要选一个本身就很好的人,付出真心去交朋友。
朱梨捏她小脸,“这么深奥吗?”
“不深奥的,就像你和我一样。”
也是真心。
交换过真心,才能至死方休。
两个人低头讲悄悄话,眼前忽然覆盖了阴影,星月抬头,发现好多人围在面前。
舒玉站在中间,左边是董珍,身边没有徐子晨,右边是周希雨,旁边站着陈有音。
朱梨悄悄地拉住了星月的手。
星月盯着舒玉,没有吭声。
敌不动,我不动。
周希雨先开口了:“星月,我们是来和你交朋友的。”
星月看了她一眼——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她从未怀疑过周希雨的真心,但是旁边有舒玉,那就不行。
又想假装做朋友然后在背后捅刀子吗?
现在的我不吃这一套。
星月也笑,眼睛挤成一条缝:“是你?还是你们?”
“当然是我……”周希雨话未说完,就被舒玉打断,“我就说了,干嘛跟她做朋友。你以后离顾北辰远一点,离王一黎也远一点。”
“凭什么?”
“凭我讨厌你。看见你就觉得恶心。”
“巧了,我也讨厌你。”
“整天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给谁看,围着男生转你很开心是不是,让他们围着你也很有优越感是不是……”
她的声音源源不断传进星月的耳朵,星月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脑袋晕乎乎的——是在什么时候她也见过这种场面呢?
大学宿舍,面前的人也喋喋不休:“你整天高高在上的,就你清高,他们都喜欢你你很开心是不是……”
原来欺负她的人都长着同一张脸。
可是我没上过大学啊,那个记忆是哪来的?
“希望你好自为之。”舒玉的话把她拉回现实。
星月盯着她的背影喊道:“舒玉,你不欺负别人你很无聊是不是?”
舒玉脚步一顿,转身看着她,“沈星月,我和顾北辰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你猜他选谁?”
“好好好选你行了吧,真幼稚。”星月看了看她们身后走来的顾北辰,继续说道:“有你这样的朋友,顾北辰真是倒霉。”
“你别不识好歹……”
舒玉继续讲,星月的脑袋更加晕沉,她的心里其实毫无波澜,但就是控制不住的沉溺在这情绪里——身体比她先做出反应。
“舒玉。”顾北辰叫她。
星月觉得自己快要晕倒了,在晕倒之前,她看见顾北辰生气的脸,还有一闪而过的绷带胳膊;看见舒玉气急败坏的表情,周希雨心痛的可怜眼神;看见董珍看好戏的幸灾乐祸,也看见徐子晨跑过来的影子……
恢复清醒的沈星月发现自己走在街上。
天色已晚,只有道路两旁的路灯发出微弱的暗黄色的光。
她茫然四顾,认出自己在高中学校的围墙旁边——关于怎么走到这里来的,她毫无印象。
最后安慰自己,一定是自己的精神症还没痊愈,所以19岁生病的沈星月伤害了12岁的身体。
星月看了看手表,快要十点钟,星华应该快下晚自习了,她于是决定坐在星华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等。
学校围墙周围只有一条小道,很安静,她坐在路灯下,想努力回想起体育课之后的事情,竟然毫无印象。
“扑通”一声,有人降落在她身边。
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生从围墙上翻落,蹲在离她两步之遥的位置和她面面相觑。
星月心中惊了一瞬,反应过来之时想起身就走。
“喂。”那人叫住她,星月心里更害怕,听闻高中生也有不学无术的男生,专门欺负别人,况且他还是在上课期间翻墙出来的。
沈星月停住脚步,和她四目相对——借着昏暗的灯光,什么都看不真切。星月想看清他有没有染头发,有没有纹身,是不是左手揣着打火机右手里有根钢管。
“在这儿干什么?这附近很危险知不知道?”那人继续说。
星月心想现在最大的危险就是你。
“马上就就要放学了,你……”
“我等人。”星月说道。
那个男生往旁边走了两步后,也坐下来,“陪你一会儿吧。”
“不……”
“我可真是善良。”
“……谢谢。”
星月盯着手表数时间,晚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凉丝丝的。
噢,已经秋天了吗,再也不是温热的夏风了。
下学铃声响起,瞬间有大批的人们从校门口涌出,小道里也渐渐被塞满,闹闹嚷嚷。
星月看见星华推着自行车走来,她慌忙喊:“姐——”再转过头却发现那个男生已经不见了。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