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的同窗,八年怀揣着那份悸动,于夜深人静处,捧出来静睇,小心的捏着麂皮擦去灰尘,俄而再扔回角落去,搭上那块皮子,继续不见朝晖。其实大多数时候,我自己都不记得还有这颗水晶球了。因为它不是真实意义上的东西,当然,即使有这样的球,我想也还是会被丢到角落里的。就像那张圣诞贺卡一样。
情愫是从何时开始滋生的呢?
那是一节英语课,我因为考试的卷子被老师加错了分数在发脾气,然后在上课前把他的凳子踢到了教室外面,他湿着裤脚和鞋子踩着上课的铃声进了教室,侧过了身,看着我踢着他的凳子。铃响了,我自然的坐回了座位,他出门去搬凳子,裤脚拖着水痕滑过水泥的地面,留下一行湿漉漉的印记,手上拖着凳子的动作,恰好挡住了英语老师的路。老师上了年纪,脾气不怎么好,随着他把凳子放好,又看到了他脚下流出来的大片的淅沥的池水,生气的呵斥着让他站在墩布上。他一只手扶着墩布,急着想要解释,但又突然噤声了。就那样默默的,孤独又滑稽的,可怜的站在墩布上,陪着他的只有那根脏污的墩布和满堂的哄笑声。我当时紧张到了极点,大脑甚至预想了无数的场景,很怕他说出凳子为何在外面。但他站到了下课也没有再吐出一个字。
我知道他不是自己跳到池塘的,是有人推了他一下,只因为他好奇的站在池塘的台子上,他没有看到伸手的是谁,但他清楚的知道踢凳子的是我,没有只言片语,就那样默默的下课后把地上的湿脚印擦干净。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无法分辨他的意图和想法,但无论如何都是对我无害的。没有人知道,我小学得到了多么大的恶意,单纯的恶意,就不会有人能想象,那个又小又黑的瘦弱身躯,他的沉默带给了我多大的善意。那一刻,他被我划归为了英雄。之后的种种,也全因此而起。
之后过了不久,也可能是很久,那年冬天的平安夜,我为了送给他的那张贺卡,而送了整个小组的人。他很意外,没有丝毫的准备,可能是觉得我是讨厌他的吧,怎么会也给他贺卡?少年时的心悦,大多也许会藏起来,藏得欲盖弥彰,会害怕别人发现。而我只能表现的更加的讨厌他,其实说实话,我只是不喜欢他说脏话,而至今我遇到说脏话的人也是想和他们没有交集的。但因为那份悸动,在潜意识中把他划进了我的领域,而想去改变他,让他成为我的私有。这是霸道到了某种现实中永远不会存在的幻想。
那天,他小心翼翼的问我,明天给你贺卡可以吗?我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明天就不是平安夜了。他什么也没再说,转身离去。放学前让我写下了地址,我已不抱希望,因为那个年代,那个时间很难再买到贺卡了。普通的夜晚,我一个人吃饭,做作业,看电视,睡觉。母亲在那个冬夜为我奔波,父亲不知又在哪个棋盘亦或者赌局前鬼混。我一个人,一直都是一个人,可还是有不同的,在那个平安夜,他轻轻的敲响了我家的门,我把电视关小了声音,然后趴在木板门后面,看着他把贺卡塞进了门缝,然后听着他下楼,踢开车梯子,骑车离开。
不知道又蹲了多久,拾起了那张贺卡,上面的字迹漂亮的笔锋处被手掌蹭花的墨迹都好像在宣告着我的胜利。我觉得自己是不一样的,至少今晚之后是不一样的了。其实,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贺卡里的内容稀松平常,唯祝福与劝勉学习而已。但那个寒冬的夜,他为我奔袭的路,是真的。即使不是出于年少时的慕爱,也是我之后多年珍藏的至宝。
再这之后的两年里,陪着我最多的就是饥饿和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