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润之吁了口气,翻身下了榻,拉着庾三娘往外跑。
这间竹屋要垮了。
两人跑出十丈远,一颗巨大的火球便落在竹屋之上,火星‘嘭’地一声炸裂开,漫天油液洒落在竹屋上,火星一引,竹屋燃烧起来,熊熊大火瞬间将竹屋吞没。
离开竹屋来到小山坡,回头看到竹屋上姿态妖娆,颜色瑰丽的火舌,庾三娘神色凝重。
这是‘火弹’!
没想到南倭居然有人能提前制出这种厉害的武器!
真是出人意料啊!
庾三娘心中有事,不小心踢到石头上差点绊倒,陈润之忙扶住她,沉声吩咐其他侍卫开道。
山路崎岖难走,其上有杂树杂草,若这些杂物被火球点燃,他们这些人,不是被烧死,就是被呛死。
庾三娘拂开身侧的杂草,反手抓紧陈润之,拉着他往前跑。
侍卫们绕过山坳前的巨石,推开石门,推开杂草,扫出一条干净的通道。
庾三娘牵着陈润之往山洞里走。
这处洞穴有几个得天独厚的条件,中突的柱石将洞穴分割成几个’房间’,在洞穴边上有一条潺潺的温泉小溪。
庾三娘派人在穴壁上敷了一层灰白色的泥浆,镶嵌了几颗夜明珠,看起来与陆地上的房屋一般无二。
洞穴的石门‘轰隆’一声落下来,洞穴顶部的草皮随之落下,盖住厚重的石门。
从外面看去,那里与普通的地面一般无二,完全感觉不到石穴的存在。
人全部进入洞中,拢共三十个侍卫,秩序井然地站着在洞穴门口。
地洞里摆满了一排排木桶,木桶里装着粮食和瓜果,还有几口装满清水的大缸,靠墙摆着石桌石凳等物,陈润之在庾三娘的牵引下来到石桌前。
方才赶路赶得及。
她有些担心陈润之脑后的伤口会崩裂,见陈润之躬着身摸索着在石凳上坐下,小声嘱咐道:“山洞比较矮小,你身材高大,行动时可得小心一点,别磕着碰着了。”
陈润之‘嗯’了一声,安静地坐着,由着庾三娘给他查看伤势。
天空又传来几声巨响,洞穴顶部飘下细微灰尘,落在陈润之高挺的鼻梁上,陈润之脸色有些阴沉。
一个眼瞎的陈润之根本不能更好地保护庾三娘。
……
被褚玄机追得满曹庄跑的庾玉娥,突然带着一干人马从曹庄一家农户里匆匆地走了出来。
一群步伐稳重的侍卫和打扮利落的婢女围在她身边。
她的计策很成功。
让青竹带着其中一个婴儿引开陈润之与庾三娘,又另找了一个丫鬟扮成自己带着一个婴儿引开褚玄机。
庾玉娥带着千年灵芝在曹庄农户人家住下来,一等褚玄机走后,她便迫不及待地派人将听竹‘请来’,给刘一手去了一封信。
几经威胁,刘一手终于屈服,答应给她治手。
如今,她的手,虽说还有些麻痛,但总算是有知觉了!
在庾玉娥身后,农户人家的门槛上,满身刀伤的刘一手目送庾玉娥等人离开。
徒弟怎么能解得开师父下的毒?别说庾三娘下的毒他的确是解不了,就算他解得了,他也不会解。
庾玉娥的手,迟早都是要废的!
废得好,废得妙!
如此,也不枉她这几个月来,对他们师徒的优待之情!
刘一手扯着唇角嗤笑了一声,摇头晃脑地去了角房。
角房里,听竹被反绑在椅子上,正呜咽着抽泣,见刘一手推开门进来,满是悲伤的脸上顿时挂满了欣喜,“撕府,呜呜。”
看到刘一手消瘦的脸颊和满身的刀伤,听竹泪流满面,庾大小姐实在是太可恶了!
她竟然写信给自己,说师父病入膏肓快要不行了。
“别哭了。”刘一手叹了口气,自己收的傻徒弟,拼死也要护着!
真是造孽啊!他怎么就收了这么个笨徒弟?
曹庄前往庾府的路途中,马车换程。
庾玉娥披着一件月白色的貂皮披风,左手紧紧地捏着右手手肘,下了马车,往另一辆崭新的马车走去。
她眼眶红红的,眼里却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踩着丫鬟的背上了马车,庾玉娥上了车辕,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婴儿啼叫。
庾玉娥动作一顿,回头看到后面武士怀里抱着的孩子,庾玉娥眸色重重一沉,天山雪莲一般清纯的美貌顿时多了几分魑魅才有的空洞和幽深。
庾玉娥定定地看了那婴儿半晌,她感觉自己的右手又开始在隐隐作痛。
刘一手给她治手,为了唤醒她手臂的知觉,用烧红的刀尖刺破她的手臂,让她配合着反复捏紧拳头,松开拳头……
整个治疗的过程,她不断昏迷,不断冷水泼醒。
好不容易熬过了那一炼狱般的生活,刘一手却说,以后每隔两年需要来做一次这样的治疗。
庾玉娥忍不住伸手抚上右手手臂,那里爬满了指粗的刀伤。
不够的,不够的。
砍了刘一手十几刀不够的。
她受的疼,她受的屈辱,仅仅是这样怎么够呢?
望着侍卫怀里的婴儿,突然,庾玉娥笑了,“抱过来。”
侍卫毕恭毕敬地抱着婴儿走到马车边,庾玉娥伸手抱过包被。
婴儿已经长大了不少,不像才生的那会儿,像个皱着红皮的猴子,如今的他,皮肤白皙,咬着指头,憨态可掬。
庾玉娥转身抱着孩子走进马车。
车帘落下,盖住她秀美异常的脸蛋。
马车里的光线很暗,庾玉娥看着婴儿吐了一串串气泡,她饶有兴趣地看着,取下帕子,慢慢塞进婴儿的嘴里。
你若要怪,你只管怪你那个忘恩负义的胞姐!
庾玉娥看到婴儿还未长出牙齿的粉嫩牙龈,喃喃自语道:“若是以后你也长出獠牙可怎么办呢?”
庾玉娥低声说了一句,从靴子边缓缓抽出一把巴掌长的小刀。
她皓腕微动,刀芒连闪,婴儿脸上便出现几道红血丝,婴儿脸疼得皱成一团,呜咽地抵抗了两声。
庾玉娥眼神变得越发炙热,抓起婴儿短藕似的小手,庾玉娥淡淡一笑。
……随身伺候的丫鬟阿秀见车帘已落下,久候许久,没有庾玉娥的吩咐,不敢擅自进入马车,就陪着车夫坐一起,坐在马车的车辕上。
这样也好。
不知怎么的,出来一趟后,阿秀总感觉大小姐‘变了’,变得怪怪的。
和大小姐单独相处时,阿秀总觉得疹得慌。
坐在外面,看着蓝天白云,看着路边渐渐消融的冰雪,阿秀松了口气,露出久违的笑容。
马车在盘山路上行了好长一段时辰,又绕过几座山头,看到几户农户人家,又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到了一座小镇。
小镇算不得有多繁华,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街道上叫卖声此起彼伏。
阿秀转身侧对车帘,本想问问庾玉娥要不要在此地休息一下,不曾想,刚转过身来,便听到车厢里传来的婴儿,像小猫一样的呜咽抽泣声。
那声音细细的却透着一股凄厉。
阿秀毛骨悚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凝神细细听,还听到女子低低的,古怪的笑声,阿秀惊出一声冷汗。
正巧这时马车压到一个尖石,咯噔着抖了一下。
阿秀的头一不小心磕到车栏,跌坐在车辕上,里面的奇怪声戛然而止。
阿秀心下忐忑难安,但她是个机灵的人,当下忙定下神,力持镇定着,稳住声音问道:“道路不平,马车抖了一下,阿秀没坐稳,不小心惊扰了小姐,还请小姐恕罪……小姐,前面有几间客栈,小姐可要下车盥洗一番?”
马车里,庾玉娥的脸色冷漠至极。
车夫将马车停靠在街道边上,车厢里一片安静。
豆大的冷汗顺着阿秀光洁饱满的额头滑了下来,她怕,她真的有些怕。
就在阿秀犹豫着要不要坦诚认错时,车厢里传出庾玉娥温柔的声音,那温柔宽容的声音安抚了阿秀,“山里灰尘多,周身疲乏……你带着人去打扫一下,我下车休整一番。”
阿秀透了口气,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庾玉娥抱着婴儿,听着马车外阿秀叫了人一起去旁边的客栈,她等了片刻,撩开车帘。
一个面无表情的黑衣侍卫走到她身边。
庾玉娥垂眸望着怀中的婴儿,庾玉娥温柔地抚着婴儿红痕遍布的脸蛋,见婴儿疼得哭都哭不出来,她笑了笑,温声吩咐道:“对主心有异心者,不该再存活于世。”
闻言黑衣侍卫眼珠动了动,垂眼看了看庾玉娥手中毫无抵抗力的婴儿,抬眼见庾玉娥一直盯着阿秀的背影,黑衣侍卫心下了然,冲庾玉娥拱拱手,转身跟着阿秀等人,进了客栈。
庾玉娥放下车帘,从后面的马车上重新调来一个长相憨厚的婢女伺候着。
车夫甩着鞭子,马车再次启动。
刚整理好床铺的阿秀直起身来,推开窗,正好看到缓缓驶离的庾府马车,阿秀心下一咯噔,一把红刀子‘嗤'’的一声从她后背刺入。
风吹过,阿秀胸口凉凉的,抖了一下,呼吸渐渐停了。
马车绕过山川河流,在半个月后,庾玉娥到了鄢陵庾府。
刚下马车,盘着发的檀香奔了出来,喜着一身粉嫩桃红衣的檀香今日罕见地着了一身白缘的黑子,两眼红红的,头上带着银制的发簪。
庾玉娥愣了愣,檀香是个孤儿,怎么会突然就穿上一身黑色素衣?思及檀香目前的身份,庾玉娥倒吸了一口凉气。
难道是郭少旌……
庾玉娥的心'咚咚咚’地跳了起来,她身子晃了晃,回过神来,忙提步往府里奔来。
在走廊上迎头撞见庾守正正送一身紫色官袍的徐晁走出来。
徐晁儒雅谦和的气质给他普通的五官渡上一层淡淡的金光,庾玉娥看得眼前一亮。
古人常说,腹有诗书气自华,想来便是这样?
穿着紫色正二品官袍的徐晁一下便吸引了庾玉娥。
见到徐晁的欣喜和喜悦,冲淡了庾玉娥心中因郭少旌出事而产生的郁闷和震惊。
鄢陵县令庾守正拿着圣旨满面春风地走出来,迎头撞见庾玉娥,脸色略为尴尬了一瞬,喜色略收,庾守正对庾玉娥点点头,送徐晁出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