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天空黑中透红,红中透黑,
中学操场上早早打开了灯,灯光白得刺眼。
那时不知道是哪个月。
也许是冬或春吧。
只记得我当时穿了一件白色的卫衣,加棉的。
那一天是我们初三年段最后一次体育模拟测试。
因为用的是专业的机器,还是花了钱的,所以我们学校很重视。
我们班五十几号人被分成四组,女生占据一半,只分成两组,一组多一组少。
而很不幸,我就是在多的那一组里。
根据规定,一个项目要等全组考完才能考下一个项目。
而我们又在某个项目等了大约快一个小时。
事实上,我心里很清楚,
当时我们会在排球对墙垫球这个项目上等整整一个小时,
是因为大家很排斥长跑--------在当时是很常见的事。
而队里一两个人的提议是无用的。
“要不我们去考长跑吧,那儿比较快。”
“不行不行,不敢跑,怕跑完了没力气考别的。”
“就是啊。”
就这样,除了小部分人,其他人都同意在这里等。
等天差不多黑下来的时候,我们才慢慢悠悠挪向跑道。
说到底,我心里是怨恨的。
那时我晚上七点半有事,而且我没吃晚饭。
我的朋友在女生人比较少的队伍中,因此很早就走了。
这会零零散散都是不熟悉的面孔,他们在这里的理由和我们差不多。
我心里七上八下,早已没有了刚才的怨恨,只有担忧。
如果说当时我走向操场的时候只是毛毛细雨,
那么,当我走上跑道的时候,就是下起了瓢泼大雨。
雨很大,倏然间,用来标记跑道的毛垫就湿透了。
跑道积水倒映的灯光呈现克莱因瓶拓扑结构。
电子机器类似老式离心机的蜂鸣响起时,我也顾不了那么多,
一心想着赶紧跑完这两圈,好回家,吃饭,然后就等了七点半来到。
雨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淋透了我的头发,
打在脖颈像无数微型齿轮啮合,麻麻痒痒的。
但我好像感觉不到痒,努力的睁开眼睛,
看着前方在雨中步伐仍旧矫健的两个女生,努力追赶。
我想心底有一种倔强,逼着我向前,哪怕腿没有一点力气。
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散下来了。
这时我清晰的听到一个男声。
“李尹吟!”
我想我幻听了,但没有。
转头看见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然后跑的更快了。
那是我初三时倾慕的人,也是我们班体委,
就是再往后一点可以称为crush的存在。
我没想到他还没走,还给我加油助威。
支配着我的无助感瞬间消散了大半。
下了跑道,他招呼着我和其他女生到棚里躲躲。
假如我不顾呼喊去拿了外套。
当时里面很黑,我随便在记忆中的位置拿了一件外套。
然后匆匆的赶回了家。
然后在电梯间发现自己,穿的是一件男生外套。
左耳突然听见一些类似白噪音的东西,耳膜有点痛。
我们中学的男生外套内翻是深蓝色的,而女生是红色的。
我们一度觉得学校偏心男生,因为女生的外套实在太丑。
于是我们班有些女生,就买了男生的外套。
这是我家的衣柜里,可是连一件男生外套都没有啊。
更何况我口袋里根本就没放纸团,放的是一块手表。
准确来说是一块卡地欧的女表。
价格,我记得很清楚,整整800元。
那天我刚出电梯口,
就被眼尖的老妈发现穿错外套,并挨了一顿毒打。
用着最恶毒的语言让我滚回学校,
说找不到外套,拿不回表就不要回家。
无奈之下,我哭着回到了学校。
当时我异常焦急。
饭也没吃一口,而且也不知道时间,
我穿着那件错拿的外套跑回到原来的位置,
果然在台阶上发现了我丢失的那件外套。
口袋里那块表还在。
旁边却还有一本本子,棕褐色封面半包着纸张,看着还是全新的。
我出于好奇,拿起来看了一下。
很笃定,这不是我的物品,
因为我很清楚的,记得我根本就没有这样款式的本子。
虽然没有上密码,但是我还是没有打开。
毕竟万一里面是人家的隐私就不好了。
我站在原地,一手拿着本子,肩膀上披着外套,
几秒后就想好了怎么处置它们-------把它们放到初三年段室门口。
我记得那儿有个失物招领处。
我说到了,并且这么做了。
在庆幸中听着父亲的劝告以及妈妈明显舒缓很多的语气,
我逐渐平复了心情,没有再去想捡到本子的事。
回家换衣服才发现自己身上那件卫衣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了银杏叶子。
那上面的脉络清晰,富有一种独特的美感。
然而我不知道,今天我所遭遇的一切,
使我的命运在不可控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距离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
我没跟任何人提起那个本子的事情。
呃……主要是因为我自己也抛之脑后了。
毕竟初三生学习最重要,还有差不多两三个月就要中考了。
然后我的成绩好像也不是很理想。
再加上压力很大,唯一放松的时候就是跟我朋友郭寄晚,
中午吃饭的时候沿着教学楼那条连廊前往领导的办公楼,不对,准确来讲是叫扬阳楼。
我们像往常一样打闹,
呃……这个犯贱的全过程,我忘了。
我只记得被我抛诸脑后的那个笔记本,再一次,眼睁睁地,在我俩面前从天而降。
那本子坠落的轨迹很古怪——
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却又在离地半米时突然笔直下坠。
至少在我俩的视角里是这样的。
“那个……李尹吟,你是看着这个本子就这么掉在我俩面前的,没错吧,对吧?”
郭寄晚有些不知所措,“你说领导发现会不会觉得很吃惊?”
这是重点吗?!
重点不应该是为什么这个本子会凭空出现在这里吗?!
妹子,你当这是玄幻片呢?!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过了一会,开口道:“我上次在风雨跑道右手边那个楼梯下也看见它了。”
也许你会对多出来一个地名,有些不知所措,很抱歉,这是我的疏忽,因为我忘记介绍。
风雨跑道在我们学校操场的对面的主席台的下面,
它最大的功能就是不管有再大的风再大的雨,都可以让体育老师找到坚持上体育课的理由,且这种理由学生无法反驳。
“你……见过这个本子?万一不是同一个呢?”
“不确定,我上次见到这个本子的时候,也是突然出现的,我当时以为是别人没带走的本子,
所以按理来说,它应该在我们年段的失物招领处,而不是在这里。”
是这么说的,我顺便把那次发现本子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郭寄晚听完眼神里多了几分好奇:“那我倒是要看看这本子有什么奥秘了。”
“等等!”我喊住了她,同时我左耳深处时有时无的白噪音再次出现。
“让我看一眼,说不准,这个本子我还可以用呢。”
意料之中的回复。
她这人我可太了解了,爱钱如命,有时还非常爱占小便宜,
美名其曰她这是在践行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勤俭节约。
当然了,这只铁公鸡一年到头有时候会拔一下毛。
但眼下不是让她占小便宜的时候。
我抓起本子,拉着她就往食堂跑:“快点啦,抢不到饭你就老实了!”
我决定让本子再归一次位-------回到初三的失物招领处。
“喂,万一这本子有什么东西呢?譬如什么秘宝?”
“你这异想天开的能力放在读书上成绩都能和我肩并肩了!”
我一边奔跑一边说。
“那你是松开我的手啊!”
郭寄晚那天的异想天开消失在风中。
一语成谶。
下午有节体育课,老王,也就是我们体育老师,
又双叒叕要上演《疯狂时速》,
呃,说人话就是跑1000米和800米。
我们女生跑完就喘着气坐在绿茵地上休息。
我和郭寄晚依旧坐在一块看远处的银杏树。
初春春寒料峭,我不禁打了个喷嚏。
哦,这倒提醒我我还有个老毛病了。
忽的,我看到了树枝上有好几片银杏叶掉落。
奇怪,操场两端的银杏树竟有些不同,
左侧枝头缀满嫩绿新芽,右侧却簌簌飘落焦黄枯叶。
有一片还恰巧落在我手心。
“对了,我打算换个新表。”
郭寄晚在一次闲聊中提起。
“为什么?你这个表不是还能用吗?”
“一听就知道你没有在听我讲话,我这个表每次都提前了17分钟,所以我才会一直问你现在几点现在几点……”
她啰里吧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我打断了:“你近期有没有把表拿去修过?”
“没有。”她想也没想就回答。
“那挺奇怪,可惜我不是修表专家。”
我开了个冷笑话,捧腹大笑。
说实话,我可以不顾场合,也不顾形象的笑,
尽管别人会说很不淑女,但是我可一点都不认同。
我为什么要听别人的话,
为什么要按照别人的标准把我自己变成一个淑女呢?
郭寄晚也笑了。
我们就这样旁若无人的笑了。
大笑。
爽朗的笑声回荡在整个走廊。
笑了好一会儿,我突然提起了一句话:
“对了,过几天就是高考假了吧?”
“是啊,不过假期好像被缩短了。”
“果然啊,真是上了初三就快不把我们当人了,一个劲儿给我们克扣假期。”
“作业还巨多!就是不知道今年能不能收到学长学姐给的礼物。”
哦!说到这个,我就想起来了。
我们中学是市里一级达标学校,换个说法就是三大市重点中学之一,
怎么说?个人觉得这个说法有点装,但是这是真的,
不绕题了。
然后每年我们市三所重点中学,就会被布置作高考考场,
并让学生回家自主学习,其实换个说法跟放假差不多。
当时其他学校有没有真的放假还是把学生留在学校补习,
但我们学校是真的有放假。
初一时候放高考假那会回来,
我的抽屉里收到了一个苹果,一套文具,还有一个笔记本,上面还写了一堆寄语。
呃,怎么说大概内容就是学长学姐们凑钱给我买了个笔记本,
让我好好学习,考上高中部。
说实话,我当时还挺开心的,
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再收到礼物呢?
这么想着,我不经意间匆匆经过窗边。
有少数两三片枯黄的银杏叶落了下来,恰好落到了窗边。
我顺手把它们拿了起来。
一眨眼,高考假就过去了。
我们这儿的夏天就这样,自五月末开始,气温便隐隐升高,
六月气温就开始直线上升,高考假后更是不得了。
是那种再不开空调校园意见箱就会被瞬间塞满的那种程度。
一进教室门,我们就被惊艳到了。
自我印象中一年级开始就再也没有变过的原始白板,
被换成了先进的新白板,
大概有一个雏形,还有工作人员忙前忙后。
桌上还摆满了家委们准备的礼品。
里面的东西对我来说没什么悬念。
因为我妈是家委之一。
然而我的期待并没有减少。
郭寄晚和我差不多时间到,她先一步打开了她的礼盒。
我也打开了我那份,但我愣住了。
那个本子也在。
就那么静静躺在里面,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感。
我忙跑去看了郭寄晚的礼盒。
没有那种款式的本子。
“我……又看见了……”天人交战半晌,我开口道。
郭寄晚不语,只是一个劲地“事不过三事不过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