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林老头子是不是坑我呢……非得黑灯瞎火来找?”
月色清幽,照了一条上山路,一双草鞋踏在路上,踩得落叶咯吱咯吱响,遮挡斑驳枝条的手臂,惊动了树上警惕的鸟雀。
“……所以呢?”温扬州一步步顺着路爬上山来,拨开挡路的杂草,嘴里嘀嘀咕咕什么,面上显着抱怨的神色。
“做大梦呢,非得给我揪起来找什么忘忧藤,藤呢?藤呢?”
温扬州又掏出林从远给的药草图,眼睛死死的盯图纸了半天,泄愤似的挥起手中的镰刀,斩断了几根草茎“藤呢?藤呢?”
“忘忧藤没见到,心脏疼也是感受到了”温扬州疲惫的走到一棵结实的大树旁,靠着树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抹了把脸,大滴大滴的汗珠被遍布伤痕的手尽数擦去。
温扬州本想再次休息一会就动身继续寻找的,毕竟忘忧藤带不回去,有两点不好。
一是不好向自家师傅交代。想到这,温扬州又暗自嘟囔,“林老头子是不是记挂着我上次偷他药材了……”又无所谓的摇摇头。
“他知道又咋了,不就两棵草,他还能给我赶出清谷不成?”
说到哪了?哦对,第二点才是最重要的——
温扬州心疼自己大半夜走山路来所谓的绝林峰找一株自己从未听闻的药材。
“行了……不就是拿他两棵草。”温扬州拍拍屁股站起来,本是随意一扫,却有一抹银光直直刺了他的眼。
这银光,不是月光,倒像是什么金属物品反射的光,温扬州一万个肯定,绝不属于树林。
温扬州是想跑的,但被师傅买的话本子里穷苦书生捡到黄金珠宝等一系列故事逼停了脚步,他沉吟片刻。
他拎起手中的镰刀横在身前,慢慢的向着发光处挪动。谁会拒绝可能的发财机会?
这越往前走,温扬州却发现脚底的土地却过分奇怪,像是被水浇灌过一样。俯下身用手捻了捻,温扬州瞬间警觉起来。
有东西来过?
这时候其实该跑了,温扬州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似乎很危险,但他想起了他看过的另一个话本子,农家穷苦女子山林里捡到贵人从此逆袭的神奇故事。
温扬州不求当上什么太子妃啊皇后啊王妃啊什么的,就求能多给点钱,集市上买酒的徐三秋最近又涨酒钱了。
沿着湿润的土壤一路小心前进,温扬州渐渐被带入了一片草丛,这里生长的草都极高,高的几乎要没了他的小腿。
屏息凝神向前走着——“我艹!”
温扬州被脚底隐没在草里的东西绊倒,想象中的疼痛没有传来,手下也没有传来土地的触感,而是……
衣服布料的触感,你别说,料子好像不错,怪滑的,还有点湿湿的。
温扬州猛的坐起来,镰刀早就因为摔倒被自己扔出几米远,毕竟温扬州怕摔倒了这玩意伤到自己。
他用手扒开面前的草,借着月光,温扬州看到地上摊着一个人形生物,而自己的手,则是染着鲜血的颜色。
温扬州手都哆嗦了,颤颤巍巍的拾起防身镰刀,才有胆敢把躺着的人从草里拖出来。
刚才有斑驳的杂草遮挡,现在月光才大大咧咧的直照在那人身上,温扬州看清这人的惨状——
那人身上的衣服划破不知多少口子,伤口还在不停的渗血,人也像是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死了?死了吗”此时温扬州倒又不怕了,俯身探了探这人的鼻息,好微弱,估摸着一只脚踏进阎王殿了。
秉持少量的良善之心,温扬州就地寻了些止血草药,给他简单处理了一下。
“嘶……兄弟,你衣袍我就撕了哈,反正也是给你包扎,对吧。”温扬州边撕,边自我安慰似的打哈哈。
就这么嘟嘟囔囔的草草包完,温扬州却犯了难。
“我不会要走山路再把这人拖回清谷去吧?”
温扬州自知自己做到这有些许困难,林从远那老头子估摸着也想不到,自己找藤没找到,给找了个半死不活的人回去。
而且温扬州也反应过来了,飞黄腾达轮不到自己这个运气不好的享受,咋可能这么容易撞大运,万一带个大麻烦回去就不好了。
得,兄弟你这就看造化吧,我是办不到了。
温扬州打心眼里给这哥们默哀几秒后,抬脚就要走,镰刀都捡起来了,下一秒差点哐当一声又连人带刀又栽在地上。
“这你妹的……”温扬州向后一看,不看不知道,那半死不活的人形大麻烦正扯着自己裤腿呢。
这不是最惊悚的,最惊悚的是人居然开口说话了!
“yan……yang……”大麻烦的喉咙里挤出听不清的音符,沙哑到了极点,似乎是跟着血沫子一起涌上来似的。
嘴里不停的念叨着的字符仿佛成为他最后挣扎的信念,大麻烦的手死死抠着温扬州裤腿,转瞬又改成扯着温扬州的脚踝。
死甩甩不掉的温扬州要急眼了“撒手啊哥们!撒手!干啥呀!”
任他在原地急得跳脚,跳出一段没什么美感的小踢踏,也甩不掉这人仿佛钳住自己的那只手。
空气一度陷入死寂。
温扬州看着已经面朝地躺在地上却依然死抓住自己不放的人,认真的思考了几秒。
用自己的方法脱不掉,那师傅这时候该说啥了……
“哈哈哈,都是缘分啊,都是缘分。”师傅长长的白胡子仿佛出现在眼前,让温扬州不由得想揪一下,爽朗的笑声在温扬州听来只觉头疼。
他只会念着那点莫名其妙的缘分,扔那几个破铜钱了,天天一副神叨叨的模样……还七九玄君呢,我看都是哐我的。
。
所以呢?
这人怎么办?
————————————
清谷里,
“师傅开门!师傅!”
哐哐哐!
林从远居住的茅草屋的门像是快要被温扬州敲漏了,一个看着胡子花白,穿着朴素的老头才慢腾腾开了门。
“干什么干什……”林从远没什么精气神的声音戛然而止,刚睡醒的朦胧感也消掉了大半,因为浓郁的血腥气环绕在自家徒弟身上。
出事了?
……
温扬州百无聊赖的折了根草,躺在自己院中的巨石上,绕着自己的手指编指环,刺眼的阳光投在他眼睛上,让他不由得拿手遮了遮。
身边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随后就是一疼。
“师傅!疼疼疼!”
“十七!人哪儿来的?”林从远脸上没多少怒意,甚至更多的是好奇,却还是揪着温扬州耳朵,故作愠怒。“藤呢?我让你找的忘忧藤呢?”
“就,就你让我找藤那山上捡的人”温扬州似乎委屈极了,示好的扯了扯林从远的衣袖,规避了忘忧藤这个话题。
“师傅,我的好师傅,这人扯了我不放我也没法子啊,而且我看他衣服穿挺好,万一是什么……”
咚——
温扬州脑袋上挨了一下。
林从远能不知道温扬州什么小心思,相处两年他就摸透了这个十几二十左右年轻小伙子的心,动这歪心思是必须敲打的。
而且他前几天不是偷了自己的草?
该打!
温扬州揉了揉脑袋上新长的大包,瘪了瘪嘴,故意卖弄一副可怜相的望着自己师傅。
温扬州的长相如玉偏和,罢了那种棱角分明的锋利,不说话时光看脸也是个温润君子,镇上不少女孩儿为他倾心,可惜的就是他会说话。
但温扬州知晓自己的长相,也知道自家师傅看不得自己这幅委屈模样,练就撒娇打泼一把好手。
别问了,问就是如果不撒娇打泼,光是自己偷他那些药材,那几壶好酒,温扬州是真觉得林老头子能断了师徒情意,给自己打包扔出清谷。
果然,林从远也无心继续打他了,随手变出两枚铜钱一抛,温扬州不信这些个东西,笑呵呵的使坏接住一枚。
哪知林从远就是要让他接住一枚。
顺手从自家倒霉徒弟手里抠出铜钱后,林从远什么都没说,将手随意向屋子的方向摆了摆。
空气很安静……
林从远苍老却不浑浊的眼睛慢慢睁大,不信邪的瞪了一眼自己迷茫的徒弟,又向着他屋门挥了挥手,这次加上了眼神示意。
温扬州依然满脸问号。
“我让你去看看你捡回来那人怎么样了!顺便照顾照顾病号!”
“您老人家直说嘛,非得跟我打哑谜”温扬州笑呵呵的一溜烟进屋了。
林从远感慨着自己与小徒弟几乎为零蛋的默契程度,又思索着自己徒弟故意不理会自己的可能性,一甩袖子回自己小院生闷气去了。
……
温扬州正坐在床旁看着霸占自己整个床铺的男人。
有点烦。
又看着他比自己精致俊俏的面容,冷峻的外表让他即使闭着眼都给人一种压迫感。
更烦了。
“你能不能快点醒啊兄弟,你看你睡我床,我睡哪啊……”
继续发呆时温扬州的目光随意扫视他,看到手时突然一顿。
温扬州感觉自己很喜欢看别人的手,尤其是好看的手,但盯着人家小姑娘的手看还不好意思,盯着镇上酒贩子徐三秋的手一直看,还被揍了一下。
再就是眼前这人的手好看了。
温扬州垂眸勾了勾他的手,不难认,厚厚的茧子证明这人确实习武。
看起来练的日子不短啊,浑身的伤不会是被仇家追杀吧?
想到这儿,温扬州感觉刚勾上随意把玩的手瞬间变成烫手山芋,嗖的一下把手扔了回去,坐立不安的敲了两下自己的脑袋。
“我怎么就跟个蠢货似的捡了个大麻烦回来……”温扬州懊恼的自责,又想着今晚连夜把人打包扔出清谷的可能性。
最后还是因为剩下的良知放弃了。
“救都救了,就这样吧”本来来回踱步的温扬州自暴自弃的重新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目光瞥到大麻烦已经被换下来的血衣。
那件衣服正安稳的被叠好摆在柜上,上乘的布料与花纹彰显主人非富即贵的身份。
思虑片刻,温扬州趴到那人耳边,像是寄托着不安似的祈祷“醒了一定要多给我点钱啊,一定要多给点,记住没有,醒了一定要多给点钱!”
最后正嘟囔着的温扬州同志被师傅叫出去给药田浇水了。
日子还得接着过,
除了失去床铺的温扬州晚上需要抱着被子打地铺外,
或是深夜林从远烦不胜烦的看着自己徒弟来抢自己床铺外,
几乎和没捡到大麻烦的时候是一样的,没有什么仇家前来寻仇,没有什么家丁前来寻主,日子还是照样过。
温扬州依然晒着太阳做着美梦,盘算着哪天下山买点酒。
但一切安稳,似乎在大麻烦醒后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