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太矫情了”
“就是受的苦太少了”
“就是自己不努力”
“就是家里给惯的”
“人人都这样，为什么你偏偏……”
……
人们常常将击溃一个孩子的理由概括凝练，冠上“人之常情”的名号，从而便能以一个“为什么只有你不行”的由头高高在上地去指责，去逼迫，既而将那本就濒临崩溃的幼兽逼向悬崖。
悬崖之上，深渊之口，再向后一步，即是坠入那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
——
“诶呀，这不是唐琦吗？考的怎么样？”
“诶诶诶，你可别说了，小心人家又哭哦！”
“什么嘛——我只是问问！”
“嘘，你可别说了，过会小心又要闹！诶——老师来了！”
外头打闹的男孩子嬉闹着挤进教室，将那本就老旧了的讲台撞的咯吱咯吱响个不停。
刚还说着话的女孩子也不说了，只慌忙扯开自己的椅子就要把背包往课桌洞里塞。
掉了垫脚的椅子“滋啦——”一声摩擦过地面，发出让人难以忍受的声音的同时又“嘭”地一下撞在了后边的桌上，直撞得那趴着的女孩被水杯砸了头，
“啊——抱歉！你没事吧唐琦？”
“啧。她能有什么事？”
还真是“师太紧急”，
长发的女生也顾不上道歉了，只忙得转过身去又扯住几张纸来往后头桌上一丢，便又急急忙忙地转回去了。
一旁冷着脸的短发女孩倒是不怕，见老师还没进来，只往后瞥了一眼就又开始喋喋不休地要嘲弄长发女生的多事了。
“你看你，染上圣母了？”
“毕竟是我们撞到的。”
“哎呦？你说唐琦？她的话难不成还能不原谅你？你怕什么啊？你不就……”
“可明明是我们——”
见对方甩锅还不讲“理”，长发的女生显然也激动了，正当她要提个声继续“辩论”时，班主任也怒气冲冲地拍门进来了。
“余诗雅！上课铃都响了几遍了还大声嚷嚷？就你话多啊？”
“老师我——”
“你什么？还想狡辩？给我起来罚站！”
在尚未安静下来的班里挑个还在说话的同学，与其说是“枪打出头鸟”，不如说是“随机抽取幸运观众”。
一头大波浪卷发的班主任将门“嘭”地一关，便踩着她那小高跟神气地走上了讲台。
见班里整整安静了两分钟，那老师也终于放下了满脸严肃的面具，反而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来，
“好的，同学们~老师也不想生气的，毕竟都要放假了嘛！为了让大家早点参加毕业晚会，老师现在就发录取通知书哦~大家有序上来领取呢！”
“刘小东，中等中学~”
“王小静，中等中学~”
“秦凉，高级中学~”
……
拿到录取通知书与即将毕业放假的快活冲淡了刚才“不敢说话”的畏惧，叽叽喳喳的浪潮一阵盖过一阵，刹那间便淹没了整个教室。
可快活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直趴着的女孩终于抬起了头，额头上的水顺着发丝滴下，打湿了她的唇。
咸咸的，
洒下的白开水应该是咸的吗？
女孩想着便歪了歪脑袋，在一片闹哄哄的海潮里默默用耳机塞住了自己的“出气孔”。
乌泱泱人群仿佛在不断沸腾，不断腾起一个又一个的气潮。身上湿哒哒的难受感不断地叠加，让人在这蒸桑拿一样的环境里难以忍受。
“我说，刚才的事情没关系。你能借我几张纸吗？”唐琦往前探了探，伸手戳了前桌正欢呼雀跃而忘了罚站一事的长发女孩。
“啊？哦哦！刚才真是抱歉了！”像是才想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似的，余诗雅从课桌里扒拉出来了几张纸，往唐琦手里一塞，便又兴高采烈地和她同桌唠去了。
“淮水中学诶！好歹是考上了嘛！”
“嘿，你个天天就知道刷美妆视频的小妞居然还真行！这不得和我说说你男友？是不是上次八块腹肌那个高中生？”
“什么嘛！只是暧昧，暧昧期啦！”
……
骤冷骤热，冰火两重天。
耳机并不能彻底地隔绝声音，就像背好氧气瓶，塞好“出气孔”也无法克服对深海的恐惧一样。
快活的气氛笼罩着唐琦，却只让她觉得自己的手指更加的冰凉，
凉得就像桌上的水笔一样，仿佛在答卷上垂死挣扎地用尽最后的力气便能赴死了似的。
家人，晚餐，游戏……
回家有网络了就去抽夏活池吧？
唐琦用纸擦干了脸上多余的水，便又趴回去开始精神抽离，试图离开这一个对她而言燥热得比夏天还难以忍受的地方。
中考，学校，分班……
可她的思绪却又不住地被这热闹吸引，开始想入非非起来。
我以前也是一个很优秀的人，也许这会还能有一点余晖？二高吧……第二高级学校，如果数学超常发挥的话，说不定能……
“唐琦——淮水中学！”
然而幻想并不能代替现实，晴天霹雳的消息依旧如约而至。
“唐琦！老师喊你呢！”
也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哄，也不知道是谁先鼓得掌，那一双双充满生机的眼睛散发出新的光芒来，聚集在她的身上，像被阳光下的放大镜照着一般，那灼热的视线穿透了冰层，将她半个人赤裸裸地照在聚光灯下。
汹涌而来的泪水突地溢出了眼眶，唐琦低着头，试图用这个别扭的姿势缓解此刻落泪的窘迫。
我不想要这个的……
我不想要的……
可是，
老师在看了，得去拿的……
大家都等着呢，得去拿的……
就算不去拿，也改变不了事实，得去拿的……
僵硬的四肢，又冷又热的不协调感，滑稽的小丑登上了舞台。
“谢谢老师！”
酝酿好了情绪，唐琦挂着她可爱的笑容，在众目睽睽之下双手接过录取通知书，向班主任微微鞠躬。
“哦呦……这可要不得嘛！唐琦，考上高中以后也要好好学习哦！”
班主任笑得像朵花一样，满意地频频点头。
唐琦转过身来，在她停下的一刹那，班里的大家却在她的眼中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班里安静得像是被时间停顿了一样，突然沉默下来的同学们刹那间变得黑白，只有那一双双血一样的眼睛直勾勾地凝视着台上那格格不入的小丑。
气氛来的快，去的也快，就在唐琦开始走乱了步子后，原本僵冷了的大家也在下一个同学上前的时刻气氛又回到了原本的热度来。
……
我知道的，有点过头了……
虽然尊师重道是应有的美德，但是在一群普通孩子之中这种过于“正式”的行为显然是奇怪而又格格不入的。
非议我吧……咒骂我吧……毁灭我吧……
让本就残破的面具彻底粉碎吧，
就这么让我，让我离开吧！
撕碎通知书，冲出教室，翻过围栏，跳下悬崖……
让一切粉碎吧！！彻底结束吧！！
唐琦心里阴暗地计划着，但实际上却又在下一个转身就又不得不地和围上来的同学温柔地交流起来，
“你也是淮水嘛？好棒哦！”
“哪有哪有，以后还能见面的啦！”
“诶？别难过嘛，小影。”
……
手在不自觉地用力，怀里的通知书被不自觉地扭起，却又被残存的理性催促着松开。
没有绝对的好，也没有绝对的坏……
不就是中考吗？你还有高中呢！
放过自己……放过自己……
悬崖就在面前，再等等，再看看，说不定……说不定……何必急于一时呢！
得体的笑容盖住了心中的酸涩，唐琦起身，将那不愿再看一眼的通知书平整地塞进夹层里，便背着包招呼起“朋友”向礼堂走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