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屏幕一片蓝色。江叙湳一身白袍,身体的轮廓被勾勒得清清楚楚——他趴在实验台居然上睡得很熟,甚至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知道入睡时耳边是仪器有规律的嘀嘀声。
但他听不见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闯入者手持一根长棍,推开数据实验室的电子门,高大的身形几乎拦住所有光线。黯淡的光影下,他反手紧紧握住手里的东西,看了看熟睡的江叙湳,又看向他身边的冷冻箱。
黑色的剪影下动作清晰可见:他站在了江叙湳身后,高高扬起长棍——
砰!
那是一根金属棍,它重重砸在金属制的地面上,滚了两圈,随后颤抖着浮起几厘米,唰一声飞进尤序手心。
随后,金属棍迅速变长,在尤序手里轻巧地转了两圈,飞快地砸向闯入者。
速度实在是非常快,甚至不需要眨眼,那呼啸的细小风声就逼到了对方眼前!
但来人神速般侧过头一仰,尖锐的气流擦着鼻尖堪堪滑过,随后立刻平衡身体,伸直右腿冲她毫不犹豫就是一踹。
尤序见没打中,也毫无波澜,金属棍一转方向用力地砸在了电灯开关上。
霎时,整个实验室亮得一片雪白,尤序也不可避免地被踹中一边身体。但她眼也不眨,顺势往边上一侧,一脚踢在对方腹部,随后弯下腰就要动用重力压制。
“嗯......呃?”江叙湳悠悠转醒,见到眼前的一片亮色,似乎没反应过来似的,直到听见身后的动静,吓了一跳,“卧槽,蓝毛?!”
轰!
区域内重力改变,闯入者被狠狠压在地面上,但尽管如此,他居然还是顶着千斤重的空气弯着腰站了起来,从身上摸出一把双刃刀,二话不说甩向尤序!
尤序一手去抓,刀刃在她手心带过一条淡淡的血线,就在要被她握住的一刹那前重新抽离——等尤序反应过来,那人已经摆脱了区域重力,一道影子般闪出了门。
“.......”江叙湳茫然,“这是谁?”
尤序胸膛轻微起伏,看傻子一样看了眼他,就追了出去。
不过江叙湳很快也反应过来了,一身冷汗,立马拉响警报。但这时,他突然发现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
闯入者速度非常快,几步就跳下迁移门。尤序不断预判他走过的位置,触发重力压制,但仅仅绊住他几次,甚至到了后来,几乎不受影响。
他一跃就是几米,即使被尤序绊住也在偌大的基地里直直往前跑,毫不恋战。跑到接近角落,他在所有人出来发现他之前,如尤序发动重置力一般,一掌击向地面。
他身后的空气剧烈震动,快速摩擦,居然硬生生撕裂开来,其中如同沼水翻涌的深渊,阴暗地生长着许多双看不见的眼睛,仿佛世间万物都会被吸入其中——
——随后,他头也不回,跳了进去。
裂缝迅速合拢,一切恢复如初,与原来干净整洁的大厅别无二致,丝毫没有留下他造访的痕迹。
尤序就站定在不远处,表情晦涩又黯淡。
“慢慢说。”里大厅最近的一扇卧门被掀开,弥桉按着耳朵上的通讯器,脚步雷厉地走出来,“你说什——你?”
她猝不及防看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少女。
“......尤序?”弥桉皱眉。
尤序表情不是很好看,转头看她。
“我、我说——”此时,弥桉的通讯对面,实验室里的江叙湳颤抖着声音,“——冷冻箱被那王八拿走了!”
五分钟后,两位涉事人员,即江某和尤某,被所有人摁在了沙发上——于是两个人,一个一脸茫然,一个面无表情。
但一脸茫然的那位很快转变了态度。知道了事情的全貌,作为刚刚死里逃生且惊魂未定的幸运儿,江叙湳对当下受到的待遇表示了强烈的不满。
“喂,”澜可睡眼惺忪地问尤序,“你什么时候醒的?”
尤序静静地看着她。
弥桉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转向江叙湳。
“......我在试验室里睡着了,电脑里还有我编辑到一半的防御墙数据呢。一醒过来就看见这位——呃——蓝头发的小姐,”他停顿了一下,“和那个蒙着脸的不知道谁在实验室里打起来了。”
弥桉又看向尤序。
“有动静,出来看看。”尤序淡淡道。
镇子昌质疑:“你不是在房间里吗?二楼的动静也能听见?”
尤序没说话,一副一群傻叉你们爱信不信的样子。
“人是怎么进来的?基地门没有关吗?”弥桉问。
“关了的。”朱子株从房间里走出来,双手在面前向外一拉,在虚空中摁了几下,然后把虚拟屏幕拖到弥桉跟前:“弥桉姐,你看,这是门口昨天下午我们回来的时候和半小时前的监控。”
弥桉接过来看。
针眼摄像拍得十分清楚。昨天他们带着不省人事的尤序回到基地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出头,然后画面快进,除了零星路过的少量海水,门口再无异常,也没有人出去过。
但诡异的是,一直快进到今天凌晨,甚至一直到此时此刻,门口安安静静,没有半点风吹草动。
弥桉皱眉,手指一滑,看完了基地每个方位的监控,同样一无所获。
吴嬗说:“真是见了鬼了......他是怎么进来的?”
弥桉调开一楼半小时前的监控。画面安静得很,直到半小时前,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红外监控的盲区走出来,姿势十分随意,完全没有想确认一下有没有人在的意思。走到某处后他在虚空敲了两下,随后迁移门在一道蓝光里闪现打开,他一个闪身进去,不见了。
迁移门就这么大敞着,再往后十几秒就是从房间里走出的、异常冷静的尤序。
画面里,她突然瞥了一眼镜头的方向,然后一脚踏进迁移门。
看完了所有,包括尤序在二楼和对方一起进行重置力互殴之后追下来到最后神秘人凭空消失,房间陷入一片死寂。
长久的沉默后,弥桉轻轻出声:“是控制向重置的空间异能。重置力屏蔽器没有开吗?”
出于安全考虑,为了防止哪天基地遭遇恐怖分子的觊觎,以及防止哪天有人吃错药想在基地里大打出手,基地自建成起就放置了重置力屏蔽器,并且时刻处于打开的状态。
这句话像一记炸弹砸在负责这类事宜的江叙湳和朱子株头上。他们心惊胆战地试图使用重置力,却均以失败告终——于是俩人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是开着的。”
然后说完这句话,两个姓傻名子的大宝贝发现,好像开着才是最吓人的...
气氛再度诡异起来。一时间没有人说话,不约而同看向尤序。
尤序淡漠地对上所有目光,一点动作也没有。
“去看看屏蔽器吧。”弥桉平静地说完,朱子株和江叙湳就忙不迭跑掉了。“尤序?”
尤序没反应。
“你能使用重置力对不对?”弥桉说。
尤序依旧没反应。
过了一会儿,她随手抓起桌上的一个玻璃杯,加重力道,杯子瞬间变形,像熔化了一样在她手里快速弯曲,伸直,变长,最后变成了一根透明纤细的玻璃棍。
随后,她随意地把玻璃棍子丢回桌上,没有再看弥桉。
这一次,换弥桉没有说话。
其实在问出重置力屏蔽器有没有开之前,她就有答案了——因为她无法使用重置力。
她不知道这个Bate的来头。她穿着澜可的衣服,袖口和裤腿有些不合身,浅蓝色的短发耷拉了几缕在耳后,瞳孔的颜色因为情绪从不表现化而有些像毫无波涛的大海。
她没有能量皿,重置术的掌握却比这里任何人都要炉火纯青——弥桉知道,这样精致又寻常的外表下,滚着真正的惊涛骇浪。
她身上透着那股异样的深沉,是一种独特、清晰、虚幻得仿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同样共存着的是十分有高度的力量——只是他们看不见而已。
但弥桉能感受到。这固然是她一开始想要留下和拉拢尤序的原因。
末日在即,文明溶于水的故事从几句无可厚非的童谣以所有人无法反应的速度成为现实。他们这一群人在覆灭中苟延残喘,建设基地,所得到的信息和力量却全然敌不过时代与世界的施压。而好不容易,她碰见一个存在能力与之抗衡的个体,却在此时突然发现,这个个体所蕴含的危险性和不确定性似乎远超内在的多方面价值。
尽管她早有预料......
“弥姐,真的开着啊......”
不远处的朱子株查看了屏蔽器,确认无误后转过头来,正好目睹了尤序玻璃杯大变玻璃棒,嘴巴张得能塞下鸡蛋。
“......”弥桉收回视线,点点头示意知道了,然后冲江叙湳问出最重要的问题:“为什么不关实验室的门?”
“啊?”江叙湳茫然,这才想起来监控里那人进实验室是直接推门而入的。“我关了的!我是真的关上了,门禁都在我口袋里!”
说完,他在身上的白袍里一通乱摸,最后从上口袋里捞出一个扁扁的苹果状的小门禁卡。
弥桉没再说话,自己调出虚拟屏幕开始看下午到晚上二楼的监控。
在她和朱子株前后脚离开实验室后,大概过了个把小时,朱子株重新回来了。她刷了门禁后走进去,一边和里面百无聊赖翘脚看书的江叙湳絮絮叨叨,一边在他边上的柜子里翻腾,最后在江叙湳的强烈抗议下顺走两块能源电池,脚底抹油跑出监控画面。
随后江叙湳就在监控的注视下,哐一脚踹上了门。
边上凑过来看完了全程并且上班摸鱼被抓包的江叙湳:“......”
弥桉暂停回看,觉得没什么问题,于是往后看。
再后来一会儿江叙湳从实验室里出去了,房间黑漆漆的,风平浪静。到饭点之后他又回来了,晚上大概八九点,吴嬗刷开了门禁。
大小姐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包括开门。正站在门后白板上摸鱼画画的江叙湳被她吓了一跳,同样把吴嬗吓了一跳。她骂骂咧咧地关上门,在里边啥也没干,和江叙湳纯聊天聊了近半小时,突然江叙湳说了什么,她脸色一变,咻一下带着重影蹿出了门。
于是江叙湳如出一辙地一脚,结束了画面。
又一次摸鱼被抓包:“.........”
不知道过后的监控里还会看见什么,江叙湳不动声色地挪着碎步,吧嗒吧嗒躲到了远处还在搞鼓屏蔽器的朱子株身边。
弥桉一度认为自己是个非常宽容且温柔的上司——事实上也确实是——所以她大度地没有注意到江姓员工的无故开小差,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了别处。
比如吴嬗进门和离开的时候。
——她的门禁卡,放在门禁台上没有拿走。
门禁卡是基地特制的,无论进大门,进仓库,包括进实验室都要刷卡出入,感应区域就是门口的门禁台。
但在场各位完全没想到他们之中会跳出一个名为蠢货的叛徒,就这么赤条条地把门禁卡丢在门禁台上吹冷风,自己扬长而去。弥桉深吸一口气,五指并住虚拟屏幕,然后快速一拢关掉了监控录像:“吴嬗呢?”
她这才发现,大厅里居然没有吴嬗的影子。
“啊?刚才不是还在吗?”沙发上的镇子昌回答,“还一起看了监控呢。”
澜可虽然年纪小,但第六感总是很准。她皱起眉,敏感地察觉到有些不对,站起来:“我去找一下。”
但她刚站起来,不用她去找,走廊靠里的一扇房门就被打开了,吴嬗走了出来。
她嘴里叼着浓缩钙片,一边把通讯器往脖子上戴一边走。但她刚走出来就发现气氛有些奇怪,就连一向活蹦乱跳的澜可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吴嬗看看这个人,再看看那个人,全然不知自己就是那位差点收了江某狗命的罪魁祸首,只发现在场各位除了那位完完全全置身事外的万年冰块尤序小姐,表情似乎都不大对。
她茫然道:“......怎么了?”
“你去哪啦?怎么突然不见了。”澜可先问了出来。
“......我回房间拿东西啊。”她依旧很茫然,连嘴里的钙片都忘了嚼了,但她刚刚戴好的项链以及吊坠上的素色通讯器昭示了她所拿的东西。“我...我没走很久吧?”
“没事。”弥桉声音和以往一样,温声说:“你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吴嬗完全摸不着头脑:“什么丢东西?丢什么东西?”
弥桉:“你的门禁卡呢?”
“我......”她话没说完就突然闭了嘴。
——所有人都看见,吴嬗的脸色一寸一寸地白了下来。
“门、门禁......”吴嬗是聪明人,虽然监控没有一起看到最后,但弥桉这么一问她立马就能明白,回忆过后苍白地说:“我好像落在了......门禁台上......”
弥桉刚要说话,却听见朱子株慌张地从大厅另一边的监测台前跑过来:“弥、弥桉姐!”
弥桉眉心一跳,直觉不是好事:“怎么了?”
果然,朱子株说:“刚才监测仪报警,有突发涨潮,就在——就在一个小时后!”
与此同时,在一片兵荒马乱里,尤序这里也出了状况。
基地的灯光一片惨白,和所有人的脸色如出一辙。就是在这样毫无温度的冷调下,尤序看见苍白的颜色穿透她透明的手指,明晃晃地在无人看见的地方闪烁着微光。
——她右手的每根手指,从指根到指尖,俨然变成了冷冰冰的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