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将手背在身后站在病床边,他看向窗边摆着的几朵白色的花,其中粗壮的花茎笔直地向上伸展。
花香顺着有些冷淡的空气飘进人们的鼻子里,也很冷淡,没有什么人在意。
医生开口,已经是第三次严肃的询问了。
我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事情真的降临眼前时,我还是做不到不落下一滴眼泪。
“对......放弃......放弃治疗吧。”
朦胧间,一个熟悉的,嘹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睁开双眼,看见周围有很多人,他们都在拍手。
声音来自一个身材魁梧,站在我旁边一脸得意的男人,他叫宁空。
他总是记不住自己的嗓门对于普通人来说实在过大,又一次吵醒了我,这让我越想越气,虽然似乎拍手声才应该是吵醒我的关键。
于是他刚坐下,我就用胳膊肘轻轻戳了他几下。
然而他心情十分的好,毫不在乎,反而拍了拍我的后背。
“哦,陆,你醒啦。”
我挠了挠头,忽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嘴里自己吐出了几个字。
“嗯,我刚刚做了个奇怪的梦。”
“什么梦?”
“感觉是有点悲伤的梦。”
“切,管他呢。”
在我面前的是一场由多个社团联合举办的新生欢迎会。
我对这种场面向来是毫无兴趣,是宁空强行把我拽过来的。
“来都来了,不高兴点可就亏了,就别想什么悲伤的东西了,做梦也做点开心的不是?”
宁空一脸“严肃”地说道,让我还感觉有些不自然。
“什么来都来了,我又没说要来。”
然而他却像没听到我说话的样子,正在我旁边神采奕奕地打量着整个会场,不时忽然两眼一亮。
这也太有精神了……
我拿起倒着乌龙茶的杯子放到嘴边,顺便看了看周围。
眼前是一片怪异的景象。
有条夸张的巨大的横幅挂着,上面写着“超级大大大大联合欢迎会”。
而下面的场景刚开始还很严肃,各社团代表纷纷发言,安静地像是在联合国开会。
而现在,新生加上老生,具体场面已是一片混乱。
没人坐在自己的座位,或许这些作为本就只在刚刚才有具体属于的对象。
大家都一手端着个杯子,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像是漫无目的的僵尸一样到处乱晃。
几个举止轻浮的男人正钩扯着自己的气泡音,和自己找到的女生有的没的地聊天。
而弯腰驼背,有些不修边幅的人则猫在房间的角落,像是要与世隔绝,难道他们也有个“宁空”拉着他们来吗?
化了一脸浓妆的女性则摆着显而易见但似乎又无人发觉的笑容,僵硬地点头称赞她们看起来感到乏味的对话。
人们身上逐渐散发出热气,不只是热量,感觉渐渐嘈杂的声音甚至代表了二氧化碳的浓度,让我逐渐喘不过气。
我将领口撑开,用手往里面扇风。
这里既热,又没什么让人一定拥有参与感的项目,现在的我一心只想出去透气。
就在这时,一声“祝你生日快乐”从一个地方传来,歌声十分粗犷,听上去很有年龄感。
但接着宁空也跟着拍手唱起“祝你生日快乐”。
“喂,你知道对方是谁吗?”
我也不知道对面是谁,怎么就这么庆贺起来了?
宁空摇了摇头,但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看来这个世界逐渐奇怪了起来。
是之前对方有过来请我们配合的吗?
绝对不是,起码我肯定不知道这件事。
而且在实际唱的过程中,有人为了惹人注意,故意在中间一拍发出奇怪的颤音,还有人对音调不服气,直接拔高声调喊。
每个人都表现得太过随性,包括我这个没有欢迎的人在内,所以整体质量很差,看来只是各自的一时兴起。
“谢谢!”歌声结束,那边传来了年轻女人的声音。
怎么这么乱?
“瞧你一脸奇怪的,这辈子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
看来是我脸上的表情过于抽搐,宁空这么问道。
“不,我肯定来过这种地方,但是我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
我摇了摇头,说道。
“这没啥特别的啊,不过还挺有意思的。”
宁空哈哈一笑,说道。
“这,我是一点儿都不觉得有意思。”
“你这真是~世面见少咯~”
宁空这番插科打诨让我有些不爽,但是我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我看向并指了指隔了我们不算远的一群人。
“那你看他们那边,有趣的地方到底在哪?”
那边是男生们围在女生们周围。
起初的目的是邀请对方加入自己的社团,之后不知道是单纯的话题跑歪,还是图穷匕见,变成了聊女方的恋爱情况。
最后在得知对方“单身”,再加上诱人的生理条件,男生们原形毕露,开始相互明里暗里较起劲来。
一句“我对各种烟味都过敏”,他们就把烟掐掉,听见 “我喜欢健身自律的”,便齐刷刷地撸起袖子。
“那就不舒服了?没想到我的好兄弟陆芜生是个纯情大男孩儿啊。”
宁空阴阳怪气地说着,脸上有止不住的笑意。
“你什么意思?”我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随时准备朝着脖颈出发。
“没有没有。”宁空连连摆手,“不过,你大概就是这样的人吧。”
他还露出一个看似是看穿一切的笑容。
“什么意思?什么样的人?”
我问道。
“怎么说呢,你看,你现在这往座位上一靠,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在说,我呀,就坐这儿不动了,这地方是我的,我不允许的别来。”
“而他们那样儿,无非就是不喜欢一直坐在座位上,也乐意找不熟的人和去新地方而已。”
“你是想说......”
我话还没说完,另一个地方传来了拍手的声音。
“我在此郑重宣布!”
说话人好像是某个社团代表,但我忘记是哪个社团了。
那声音听起来仿佛信心十足,眼神坚定地像是要为社会献身。
男人故弄玄虚地停顿一下,引来了大家的目光。
周围不少人都觉得有趣,偷笑,鼓掌声此起彼伏。
……就在这时,不知道哪传来了斗地主里面的“飞机”音效,气氛瞬间尴尬起来。
但男人并没有被这声音所打断,反而朝着一个女人的方向走去,也不知道他是酒喝多了没听见还是脸部是变态发育。
正对着他的女生正在吃着什么,她刚把东西吃进嘴里,就看见一个男人带着猛烈的气场朝她走来。
让她左顾右盼,全然摸不着头脑。
周围的几个女生或者男生纷纷催她站起来,她用一只手挡住仍在嚼的嘴,站起身。
似乎是觉得不好意思,另一只手打理着头发。
啊,这是,这是要……
大家都能猜到即将要发生什么,毕竟连我都知道,一束束好奇的目光向那边汇聚。
男人撩起头发,向她投去炙热的目光。另一边则完全不予理会,只是不好意思地看向别处。
激动人心的深情对视……
不管过去多久,都没有出现的苗头。
时间一瞬间慢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某句话,像是自己亲身参与了进去。
男人深吸一口气,说:
“我从来没有对谁一见钟情过,但见到你时,我真的不能自已,和我在一起吧。”
竟然还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而且到底是哪冒出来的一帮喝得醉醺醺的人,忽然地为他们送去掌声。
“答应他!答应他!”
不明所以的路人开始起哄,似乎完全不关心女生刚刚的表情。
“想什么呀,答应吧!”
事不关己,随便说是吧。
“也和我在一起吧!”
等会,这怎么是宁空的声音?
有你什么事?
那女孩全当没听见,深鞠一躬。
“对不起!”
看来结果已然揭晓。
这一句话其实就足够了,但她接着又补上一刀:“但感觉你是个好人。”
这就像在球场上把人撞倒后又伸手问一句,“需要帮助吗?”
亦或者是拿起钝器朝着刚被利器割伤的人又砸了一顿,真是毫不留情。
刚大败而归的男人的气场瞬间消失,转而出现的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问:“真的?”
女生怯生生地回答:“真的。”
会场又一次炸开了锅,拍手声喝彩声再次响起,和刚刚起哄一样,但这次所有人都在拍手大笑。
连宁空也在笑了。
你刚刚是不是也在凑热闹?
“你咋不笑呀。”
宁空砰砰地拍着我的后背。
“我以前经常笑吗?”
今天发生的事情好奇怪,我已经想问问以前发生过什么了。
宁空忽然比了个伸出食指和大拇指的手势搭在下巴上,摆动着眉毛一脸推理模样。
“是啊,你以前也不怎么笑,为啥,多有意思呀。”
我擦了擦不存在的冷汗,看起来世界还没有崩坏的太严重。
“怎么说呢?我不喜欢那种,就是那种太用力表达情绪的感觉……”
我打心眼儿里就是这么想的。
太过激烈的释放情绪,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以某种设定活在别人的记忆中,那种生活不适合我。
相对的,我只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安静地坐在一个椅子上,圈好能进来的人,偶尔加入那么一两个,就能活得更轻松自在。
当然,我也会察言观色,避免说出让人不快的话。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忽然涌现出很多宁空失望的表情。
但他接下来的反应证明我是杞人忧天了。
这个乐天派的男人直接忽略了我刚刚说了什么,看向刚刚拒绝表白的女生,说:“咱们过去瞅瞅~”
他的腿比嘴快,而我似乎也不能选择直接抛弃掉自己的好兄弟。
该死的......
我看着眼前这个刚刚拒绝表白的女生,忽然想起旁边还有一个个小圈子,清一色是男的围着女生。
不可思议的是,刚刚那个被表白的女生五官端正,皮肤白皙,看起来很符合被追求的情况。
然而坐在她旁边的女生则更为出众,就像一位时尚模特,可以驾驭住各种衣服的那种。
这么美丽的两个女生就在旁边,一旁的一个个小圈子是怎么忽略掉的?
还是说……其实不只有我处在另一个世界,那一个个小圈子其实也早就选好了自己的座位?
也许是这种级别的女生确实很难让人鼓起勇气接近,这我也懂。
也许是有什么我刚刚没看见的事情,比如说很多人找她聊天,但都被不明显的拒绝了。
不管怎样,我的靠近欲望都很低。
但一旁的宁空可不一样。
他一把抓起我的胳膊便走过去。
“等等!”我试图反抗也是徒劳。
“能坐这儿吗?”
宁空坐在了被表白的女生对面,我也被他拉着坐在旁边,正对着那个可以被称为模特的女生。
刚被表白的女生一脸戒备,我承认,我和宁空看起来都还没有刚刚那个男人帅。
而另一个女生向我们道声你们好,声音看起来很欢迎我们。
“我叫宁空,他是……”
“陆芜生。”事已至此,还是让我多来点操控权吧。
“我叫沈灵,然后,她……”
“白筏。”刚拒绝表白的女生一脸不耐烦的说道。
互相问候过之后,话题变得清淡了起来。
而毫无疑问,沈灵不说话的时候就是个美人,眯起眼睛笑起来时又让人觉得可爱。
一位女性美得让人不敢靠近,也可爱的令人充满保护欲,我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只不过,她有一点让人觉得奇怪。
她的眼睛一直望着正前方。
我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并不是看着我,也不是看着宁空,那里有的只是墙壁而已。
这面墙很特别吗?我不管怎么看也看不出什么,但却陷入了一种奇妙的错觉中。
既然这面墙让那样的美女都看得出神,也许它肯定有什么特色。
难不成这里其实是什么闻名于世的建筑吗?
不,那种事情不可能的。
我从那高贵的墙壁上收回目光,再次看向沈灵,发现她的右手正在桌子摸索着找什么东西。
倒着饮料的杯子就在她的面前,但她似乎没办法直接去拿,像是身处浓雾中,不知道路的方向,不断寻找着什么。
白筏拍了拍沈灵的肩膀,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两句。
“谢谢。”
沈灵向前伸出手,轻轻碰到杯子之后才将其拿住。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这边还一头雾水,宁空则直截了当地问:
“呃,沈同学,你眼睛不好吗?”
对方又不是熟人,竟然问这么敏感的问题?
我吓了一跳。
但沈灵似乎并没有介意,她轻轻将杯子放下,像朵繁荣生长的花一样莞尔一笑。
“是的,我的眼睛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