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场馆,清凉的微风迎面而来,火热的身体顿时倍感舒适。
或许是里面空气太差的缘故,外面的世界显得格外清新。
此起彼伏的笑声在身后回响,看起来是刚刚那些小团体配对成功了。
我们起身离开时,白筏小声地说:
“那帮人啊,知道小灵眼睛看不见后就立马换地方了。”
我和宁空打算顺着桥回大学宿舍,白筏说要先送沈灵回去,然后自己再走。
沈灵拿着一根盲杖,行走在盲道上。
一旁的白筏走在她旁边,扶着她的胳膊肘,宁空和她们聊个不停。
行走在路上,前面三人的谈话声渐渐被车辆的声音埋没,我晃了晃神,忽然发现他们都走在了我前面。
该死的,两位美女走就算了,宁空你在干什么?
我稍微加快了脚步,独自仰望天空,才发现今天是个晴朗的月夜。
月明星稀,因此天上看不见散落的小光点。
但公寓楼中的点点灯光仿若群星,明月悬挂于高层公寓间的空隙,就仿佛被那群星所簇拥。
我心中感慨无限,这风光也别有一番景致。
她却连这轮明月都无法看见么。
我的心中忽然冒出这个想法。
——我的眼睛看不见。
我记得,沈灵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很明朗,声音也没有丝毫波澜,就像在说一件非常平淡的小事。
想想要是有一天自己失去了视力又会如何?
大概我会比现在划上更小的圈子,可能会闭门不出,然后一遍又一遍地诅咒赐予自己失明的那个人,或者是上帝。
接着恐怕是自暴自弃,对于许多事情都摆烂,但又最终不得不做下去。
最后因为不管是吃饭,还是走路,都会时常想到会给别人添麻烦,于是满心愧疚。
那种生活一定很痛苦,换做是我,一定是与开朗无缘了,虽然好像我现在也和开朗扯不上关系。
刚刚宁空问她为什么眼睛看不见却还要来参加新生欢迎会。
说实话,这种毫无委婉可言的提问是我这辈子都问不出来的语句,我差点想堵住他的嘴——然而我连这件事也没有直接去做。
但接下来,沈灵却毫不介意。
“因为......我从来没有参加过这种活动,我很好奇......”
我正反复咀嚼她当时的回答,思考着其中是否夹杂着什么深意。
而我旁边的那个傻乐大男孩忽然又动用了他的巨大嗓音,说:“你说什么?”
“你他......”我倒是堵住了自己的嘴,没有让一些很难听的话蹦出来。
白筏看着我眨了眨眼,没有说什么。
“呃,你讨厌我?”沈灵表露出一瞬的不满,但又马上收纳了回去,像是早就习惯了一般。
“没有没有,我只是耳背。”宁空笑着回应道,虽然我完全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接着沈灵又呵呵笑了起来,哈,哈哈。
我们四个一直聊了很久,因为我明天有早课,所以准备提前离开。
没想到大家一起离开了。
“你不用跟着她吗?”
前面的沈灵现在正独自一人走在盲道上,而我问着我旁边的白筏。
“毕竟是盲道,只要没有障碍物就没事。”
白筏打点着道路,回应着我。
“你和沈灵早就认识?”
我问她。
“为啥问这个?”
她转头看向我,问。
“啊这个,因为你很照顾她,就觉得可能你们以前就是朋友。”
“哦,原来是这样,你知不知道咱们大学的有学生向导相关的招募广告。”
“不知道。”
我非常耿直的表达了我对外界信息的迷茫。
“学生向导就是为有障碍的人提供大学生活帮助的志愿者……”
白筏说了很多,总结下来就是,学生向导会基于当事人的请求,为他们提供上课,校内移动,吃饭等方面的帮助。
也就是说其实白筏和沈灵并不是认识很久,也只是最近才认识的。
对于这个制度,我虽然觉得这很有意义,很有人文关怀,但同时也感觉我大概率是不会掺和进去。
“基本上如果对方不提,我们最好不要主动帮忙。”
白筏看着有些许摇晃的沈灵,又转过头看着我说。
“不能主动帮吗?”
我刚想上去,看见白筏的态度又停了下来,问她。
“你主动帮了,不就相当于在说‘你自己是做不到的’,对吧。”她说着便低下头,“你会喜欢被否定吗?”
确实,要是自己被当成没有自主行动能力的人,什么事都要有人插手的话,我也会觉得心里不舒服。
“对了!”白筏猛一抬头,“你说你明天有早课,你是学计算机的吗?”
我想了想,问:“你也是学计算机的?”
“我倒不是,不过沈灵是。”白筏说道。
“计算机嘛......其实我有点后悔学。”我回忆起了自己旷的很多节课,只感觉自己荒废了时间。
“这话沈灵也说过,她说上课太难了,每节课都去,但几乎学不到东西。”白筏说。
听她这么一说,虽然路径不同,但我和沈灵的学习成果似乎差不多嘛......
我装出冥思苦想的样子,白筏忽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陆芜生,你对学生向导有兴趣吗?”
谈话之下暗流涌动,很难让人察觉不到她的言外之意。
“怎么这么问?”
那就先用这句话来表示婉拒吧。
但我的婉拒也被她一笔带过,并得到了猛烈的进攻。
“我毕竟和沈灵不是同一节课嘛,所以想请你帮帮忙,就忙明天那节早课之后到中午的事情就行。”
“呃,这……”我心里有些不情愿,但也不太想直接说。
“只要你方便就好,要是不方便直说就行,怎么样?”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总之让我佩服起来了,起码她确实很想帮沈灵。
我们两人的注意力都不在盲道上,就在这时。
前方传来“啪嘡”一声响。
有辆自行车倒在前面,沈灵连连后退。
似乎是沈灵的盲杖把停在盲道上的自行车碰倒了。
“你没事吧?”白筏急忙赶到沈灵身边问。
连忙收起手机的宁空也道歉:“抱歉抱歉,我刚刚没瞅见。”
我刚想过去,见宁空这个几乎高我一个头的大男孩儿去扶起自行车,便停下脚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和宁空都只是站在各自的位置,看着沈灵道歉,什么都没做。
“哎呀,没事儿,破成这样儿的自行车,谁来碰下都得倒,不用太自责。”白筏一边扶着沈灵一边安慰着。
似乎是车撑坏掉了,那锈迹斑斑的自行车怎么也立不起来,宁空在那里一番恶战也没有结果,而白筏则皱着眉头走过来。
“竟然在盲道上停自行车,一点都不关心别人的感受啊!真希望人们能多留意一下。”
“说的是啊,都应该多注意注意。”
我随声附和。
而白筏怒气还未消,走过来又将话题拉了回来。“所以,学生向导的事你考虑得如何?”
我本想借着自行车的事将这个糊弄过去的。
“嗯……”,我假装沉吟,然后说出句我经常用的,模棱两可的话:“让我考虑考虑。”
我相信她知道我这是再度婉拒。
但即使这样,她依旧没有放弃:“加我好友。”
“这~”我刚想拒绝,然后就看见了她递过来的二维码。
我不情不愿地和她互加好友,就像我拒绝不掉宁空带我出来一样。
白筏露出一个微笑,说:“沈灵有什么麻烦的话,就拜托你咯,会有报酬的。”
接着,她便向沈灵跑去。
真是糟糕透顶。
“都说了……”
——我不擅长做这种事。
话到嘴边,又被我咽了回去。
从小我就不停地换地方住。
父母离婚之后,我跟着父亲走了,然而他绝非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最后他也做出了让我去其他亲戚家的决定。
刚开始的时候是祖父母家,他们生病之后又到了姑姑那里。
后来父母和姑姑吵架,于是我又被送到了远房亲戚家,甚至是母亲的同学朋友家里。
事实上是,不管我去哪里,都会因为不够谦逊而遭人嫌,表现得礼貌一些又被当成是故献殷勤,接着又被嫌弃。
在频繁的转校中,我又因惹人注目而时长遭受排挤。
最后我才明白,只要我极力避免和别人交流就不会被说三道四。
所有人都喜欢人畜无害的人,我只要懂得察言观色再融入周围,不去招惹是非就好。
不知何时我掌握了一种技巧:懂得如何寻找周围人都不感兴趣的安全领域,可能是因为收益小而安全,也可能只是单纯因为没有人而安全。
抬头望时,月亮已隐于云雾。
暗淡的月光照在一栋栋公寓楼上,显得十分诡异。
不知为何,刚刚还那么美丽的景色,现在所见之处都只是原始状态的混凝土,毫无生机,多少让人对钢铁铸造的城市心生畏惧。
“啊,是这栋楼吧?”
白筏说着停住脚步。
“这新建的地方是不一样。”宁空看着高楼忍不住赞叹。
眼前有两栋差不多的高层楼,楼前有短楼梯和轮椅用的坡道,尽头便是入口。
我知道这里的价格并不低,于是沈灵之前给我留下的清纯印象现在改为清纯系的千金大小姐。
白筏带着沈灵握住坡道的扶手,让沈灵用盲杖在盲道上敲了几下。
然后沈灵郑重地鞠躬致谢:“谢谢。”
虽然方向稍微偏了一点,但马上又被白筏扶正。
“那么,晚安。”白筏说。
“晚安喽。”沈灵说。
“晚安。”我说。
“好困。”宁空说。
我们互道晚安后挥手告别。
就在这时。
“嘭”,爆裂声响起,公寓的窗户上映出红色的光。
“嘭”“嘭”,那声音接连不断地回响在夜空中,黄、蓝、红,随着每一声响,公寓楼的玻璃都会染上一层鲜艳的颜色。
宁空伸手指向桥的另一边,“是那边儿的声音。”
我走过去一点,顺着方向抬头望着天空,问:“大学里面原来能放烟花的?”
“啊?在放烟花吗?”听到烟花,沈灵忽然激动起来,扶着扶手,急不可待地朝着我这边跑了过来,结果手一滑,身体失去了平衡。
“小心!”离得最近的我一时间没有考虑其他,本能般地上前将她支住。
我将她搀扶起来,手碰到她的手掌时,感觉到一丝清凉。
“陆同学的手挺暖和的。”
虽然场面有些尴尬,但沈灵依旧不慌不忙地说。
“嗯......嗯。”我很快松开了手,说。
“对不起。”
“没事,不用道歉。”
我扶着她走到能看见烟花的地方,然而烟花已经结束,只残留些许印象。
“这次错过了呢。”
沈灵玩笑般地笑了笑,我看着她,露出一个有些不解的表情。
“我挺喜欢烟花的,希望有一天,能和朋友一起放烟花”她仿佛知道我想说什么,说。
“哦,喜欢,啊……”
——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也喜欢?
我将这句话憋了回去,我不是宁空那种人。
沈灵笑了。
烟花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对于她来说,也许意义非凡,哪怕看不见,或者说,正因为看不见。
她说起时,是一脸欢笑。
她是在开玩笑?还是真心这么想的?
“怎么样?沈灵很可爱的。”
我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面是白筏发来的消息。
“啊对,是啊。”我也不好意思否认,随便应承了一下。
“她不只是可爱。”
不管不管,就当没听见。
就这样,这件事被我成功抛在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