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周的周一，第一堂课结束之后。
咣啷一声响，看来沈灵又把盲杖碰倒了。
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心里忍不住问着，同时暗暗祈祷着有人能注意到她，但没有一个人去在意。
但我知道，不管多少次，只要我看见了，放着她不管，心里就会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我上前说：“没事吧？”
沈灵苦笑着说：“又麻烦你了，谢谢。”
一聊上话也就走了上回的流程，我们又去那个休息区打发时间。
她又买了一瓶水，小口小口地喝。
我们聊了些无关紧要的事，像是在凑在线时长，而后很快都觉得没必要非得聊天来消磨时间，便不再谈话。
事实上对于我来说，和一个美女坐在同一个椅子上，完全的沉默简直是一种尴尬。
我侧过头，看了看她的表情，似乎她并不介意，于是我便挠了挠头，只能选择安心地愣神。
微风拂过，近旁的树木们发出沙沙的声响。
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让人倍感舒适，我打了个呵欠，忍住不发出声音。
就在这时。
“喂～”
白筏挥着手向我们走来。
“啊，是白同学。”沈灵朝声音的方向转过头。
“你听声音也能认出是她啊。”
反正如果我闭上眼睛，只听刚才的声音可认不出来是谁。
也许是没那么熟？
“白同学人很好，声音也很可爱，很好听，很好认的。”
听说失明的人，其他感官比如说听力都很好，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很想问问，但总感觉这问题有点儿怪怪的，不是很礼貌。
白筏刚走过来就说：“难的没课，但可惜等会儿还要忙。”说着呼出口气，“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我本想说没什么，沈灵却先回答：
“在说你的声音很好听，就算离的远也能认出来。”
“哦？是吗？”
她坐在我和沈灵之间，背对着我向沈灵的方向靠。
“也许是失去视觉后耳朵就被锻炼的更好了？”
她轻而易举地将我犹豫再三也没问出来的问题说了出来，怎么和宁空一样，这也太没礼貌了。
“啊这个，应该不算是，我觉得不会的。”
不过沈灵的语气听起来很平和，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复杂。
“据说你们听到回音就可以做到直接判断是什么东西在什么地方？”
喂，直接用“你们”这种很拉远距离的词汇是什么意思。
“那是蝙蝠......吧？我觉得不行的。”
沈灵笑着摆了摆手，“或许是练钢琴，所以对音色比较敏感，才听得出来吧。”
“沈灵原来还练钢琴呢，那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她们聊得兴起，我终于有完整的理由去独自看着天空。
一朵朵悠悠飘荡的云朵略过，我心想着，要是有什么云做成的交通工具该多好。
现在我只想沐浴着柔和的阳光，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不对，宿舍里反而没有外面那么多阳光。
管它，睡觉才是主线......？
我悄悄朝旁边一瞥，白筏和沈灵正聊得开心。
这不就能回去了？
“咳咳......你们聊，我就先回宿舍了。”
我不着痕迹地发起挑战书，但这场决斗却很快以惨败收场。
“对了，陆同学你能顺便带下路吗？”白筏说着。
什么？这是干什么？
“什么带路？”
“我刚刚声音不小吧......”白筏皱了皱眉：“很快有个校园活动，上面要用到学生馆里的钢琴，学生馆就在你们宿舍那边吧？”
“我嘛，要确认一下钢琴是不是还能用，既然沈灵是学钢琴的，也说愿意帮忙确认声音是不是还正常。”
白筏你，既是乐于助人的学生向导，又还负责了这种校园活动的器械检查？
真是大忙人。
“……为啥得让我带路？”我随口问。
白筏满脸无奈，说：“我等下还有事要忙，你刚刚不是要回宿舍吗？”
唉，拒绝的话也只会招人嫌。
我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顺路......那行吧。”
起码最后还是能回去睡觉。
白筏的手机响了，看她的反应似乎是学长打来的。
“好，好的。”她应承几句后，对我们说：“那边催我了。”
离开前她握住沈灵的手说：“那个，钢琴的事就拜托你帮忙了。”
然后元气十足地朝我挥了挥手：“就这样，陆同学有劳啦！”
怎么感觉对我的态度莫名其妙的。
我暗自叹息，接着对沈灵说：“走吧。”
很快便和她一起前往目的地。
“注意有台阶”，“往右边走”。
我一路提醒，带她走到了放钢琴的学生馆。
途中沈灵都是边走边用盲杖确认周边有没有障碍物，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让她抓着我的胳膊。
主要是为安全考虑，但不好意思问这种话。
钢琴被放置在一间灰尘缭绕的大房间里。
房间中寂静无声，被阳光填充着，又被阳光照耀着尘埃，让整个房间里都在闪闪发光。
丁达尔效应。
那架被放置在房间角落的钢琴漆黑黝亮，上面盖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我带冬月走到钢琴的键盘前，她摸了一下键盘，发出了孩童般稚气的叫声：
“哇～”
“要我帮你坐下吗？”
“谢谢，我自己可以的。”
我站在一旁看着，她坐在琴凳上，用食指按下键盘。
忽然我问出了一个我一直想问的问题。
“眼睛看不见是怎么弹钢琴的？”
“眼睛好的时候，记下了一些谱子，还是可以弹那些的。”
沈灵平静地说着。
“啊也是，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些钢琴家也是这样。”
我心跳有点快，赶忙着说。
“那些人就比我厉害太多了，是更高的一种境界，我记不住新的谱，只能弹旧的。”
沈灵呵呵笑了，“眼睛还看得见的那段时间，留下了很多回忆，或者说是习惯，其实它们也占据了很多我的生活。”
“例如可能不自觉地在钢琴面前朝放乐谱的地方看，虽然我看不见，但我知道它就在那。”
“还比如有人跟我说话，我也会顺着声音转过头去，虽然可能有时候对不准眼睛，但也让一些人还以为我其实没问题呢。”
“这么一想，比起那些先天就失去光芒的人，我还有很多能记住的东西，很幸运，你说是吧？”
看到双目失明的沈灵微笑着说“很幸运”，我一时间没了言语。
该说什么好？你好厉害？一般人可做不到你这么乐观？
我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愣在原地。
“叮”，高亢的声音将我拉回了现实。
“一想到陆同学在旁边会听，就有些紧张呢。”她驾轻就熟地通过试弹调整好椅子的位置和身体姿势。
寂静的房间中荡漾起朴实，但又温暖的旋律。
沈灵那修长的手指抚过键盘，奏出绚丽多彩的音符。
弹得真好，我心里忍不住赞叹。
感觉真是奇妙，沈灵弹的曲子，使我联想到海洋。
我仿佛置身于一处沙滩，躺在阳光伞之下，看着远方的海面波光粼粼，欣赏着海浪的波涛。
一只只海鸟振翅高飞，也把我心神的游离，不远外的一阵阵水花闪烁着晶莹的光芒，耀眼夺目。
沈灵用她悠扬的演奏绘出那片美景。
“请问，陆同学感觉怎么样呢？”
一曲终了，我缓缓回过神来，突然听见她询问我的感想。
怎么样……这该如何回答。
“嗯......真是......好听啊！”
我憋了一分钟也想不到什么好的形容，沈灵忍不住大笑，“陆同学真有趣，不愧是学计算机的。”
“什么嘛，你不也是学计算机的。”
对于未曾学过音乐的我来说，对于非流行音乐的认识可能是作文素材里面会出现的贝多芬，莫扎特。
“这首曲子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第一次弹，从那时起就很喜欢这首曲子，以后就经常弹。”她抚摸着钢琴，说。
“说实话，你刚刚弹得真的很好听。”我突然想再次强调一次，惹得沈灵又笑了一会儿。
笑完，沈灵心满意足，向我道谢，然后高兴地说：“请让我再弹一会儿吧。”
我回答：“请吧。”
那之后过了几十分钟，我感觉那很长，像是去过了许多我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也感觉那很短，就像一场梦一样，一瞬间就结束了。
“这架钢琴感觉有点小毛病，但误差应该还是在允许范围内的。”
沈灵尽兴弹过之后，走到我旁边兴奋地说道。
我打字发给白筏，随后问沈灵：“你经常弹钢琴吗？”
“现在弹的是电子钢琴，经常在家弹。”
眼下留给我睡觉的时间看起来是没有多少了，干脆直接去食堂吃了。
“我请你吧，今天也很感谢陆同学。”沈灵对我说，我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离开之后，我们走在路上。
“谢谢你能带我来弹钢琴，还有刚才下课盲杖被碰倒的时候，我突然觉得绑个铃铛也许确实比较方便。”
“而且正要去捡，总觉得陆同学人很好，这次也会来帮我的，最后你果然来了！”
她这番话语真是始料未及，我慌了心神，说：“当时人也不少，帮你的人也不一定会是我吧......”
“但最后确实是你啊。”沈灵嫣然一笑。
“今天听到老师点名点到陆同学，忽然想着能不能再和你一起去露天休息区。”
“可陆同学没有找我的话，我又不好意思在教室里叫，不过，现在都做到了，真好。”
她忽然满脸笑容地说很高兴能和我说上话，我有些不好意思，说了些客套话出来。
“我们已经在互加好友了，可以直接联系我的，而且在教室里叫我也没什么不可以啊。”
沈灵惊讶地说：“唉，可以吗？”
“……又没什么。”我忽然感觉这个客套话有点太不客套了。
“我明白了。”不知为何，她笑得很开心。
不远外传来了鸟鸣声。
总感觉她的声音就仿佛鸟鸣声般欢欣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