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底,疫情来了,我们被困在家里两个多月。
那两个月,我接触不到赌桌,竟也慢慢习惯了没有输赢、没有筹码的日子,和余炳权朝夕相处的过程中,我们又重新有了感情。
四月份,我们村解除了封控,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在看到验孕棒上的两条杠的时候,我和余炳权抱在一起大哭。
“莎莎,这次咱们备孕备的好,没有烫料子,也没有惹你生气的事情,你生孩子我肯定24小时陪着,这次肯定是个健康娃娃!”
我流着泪点着头,喃喃说道:“毛毛,你这次再来哇,爸爸跟你妈都准备好了,这次肯定给你个健康的身体!”
我不再去赌场,把余炳权的工资都攒了起来,给肚子里的孩子留着上学、结婚。
我和红霞又出现在村里的各个地点,晒太阳、溜达。
我们溜达到村口的时候,那里和往常一样围着一堆人,见我们来了,便窸窸窣窣讨论起来。
艳艳坐在村口的石凳上,朝着我和红霞喊:“有些人可真该回去好好管管自己男人了,大半夜跑过来敲我房门,真是狼踢开门了,狗也要往进来钻,我是给人家当二奶的,可不是卖的,以后让他别跑错地方了!”
周围人哄的一下都笑了,也有人笑着指责艳艳,“艳艳你可真不要脸,给人当二奶还当出优越感了!”
艳艳摇着手里贴着幼儿园招生广告的扇子,也嬉笑着回复道:“当二奶咋啦,人家一个月才过来几天,给我两三万块钱呢,反正都是个男人不着家,我可比别的女人自由多了,又有钱又自由,还不用给人生孩子。”
我疑惑着,不知道艳艳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旁边站着的于建平母亲笑着朝我喊道:“莎莎,你还不知道哩,你家余炳权昨个夜里头跑到人家艳艳门外头敲门,咋也是你怀孕憋坏了,想着上人家艳艳炕上哩!”
众人又哄笑起来。
我面红耳赤,恨不得当众找个地缝钻进去,手也抖得不行。
我知道狗改不了吃屎,可没想到余炳权吃屎的事情是以这样的方式展开的,他没吃到屎,可是屎却沾到了我鞋上。
红霞拉着我往东走,低声的跟我说:“这种人你碰到都躲远些,真是讨人嫌!”
我走回家,快速的收拾好行李。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只知道这个地方我待不下去了。
母亲从门外走进来,问我:“莎莎你这是做啥哩,咋又拿出行李箱了,你这大肚子是闹啥呀?”
我赌气说道:“去北京,找小蕾。”
“呀,你快算了哇,你去北京做啥,人家小蕾忙的哪有时间见你哩!”
我喃喃说着:“小蕾说我想去北京就找她去。”
母亲将行李箱拉开,把里面的衣服一件一件取出来,挂进衣柜里,兀自说着:“上次你舅妈病了,小蕾跟付彬还回来了,也没说回来跟你见一面,哪还记得你是谁哩,你快算了哇!”
我坐在沙发上,生着闷气。
母亲把行李箱腾空,放在衣柜上面,坐在我旁边跟我说着:“莎莎,今天村里头议论那事我听说了,那都是艳艳的一面之词,炳权这十来年啥品行你能看见哩,这你还信哩?”
我想起昨天晚上确实没听到余炳权出门。
母亲又说道:“艳艳没开门,咋就说是炳权,我寻思着没准是朱建平,他一天四六不着,以前又跟艳艳好过,能做出这事情哩!”
我听了母亲的话,便又熄了火。
六月份的时候,我跟红霞在红梅姨的小卖店门口闲聊,艳艳扭着屁股进了小卖店,买了一盒牙膏走了出来。
我想起那天在村口的事情,便朝她说道:“罗艳艳,那天去你家敲门的不是我们家炳权,你别弄错人了!”
艳艳愣了一下,戏谑着笑道:“哎呀张莎莎,你还真当你家余炳权是个啥好东西哩?你炳权没结婚时候就到处量黄米谁不知道,结了婚也是隔三差五的往人家小姐床上跑,就瞒着个你!”
我气急败坏的说道:“罗艳艳你自己不要脸不要冤枉别人!”
艳艳笑得更厉害了,大声的说道:“张莎莎,我看你可怜的,别的我没证据,我跟朱建平好那会儿你也知道哇,昂,就你生你毛毛那天,朱建平骑摩托带着余炳权进县城量黄米去了,就是因为那,我才跟朱建平分的,你以为哩!”
说不上是天气太热,还是我孕期体温太高,我的脑子在那一瞬“轰隆隆”作响,直到艳艳离开我都没有缓过神。
红霞轻抚着我的后背说着:“莎莎姐,过去那些事情都不要再提咯,真真假假有啥子意思嘛!”
其他的事情都能过去,可是我的毛毛,他出生的时候宫内缺氧,而他的父亲,却在小姐床上快活。
我憋着一口气,跟红霞说:“红霞,村里我待不下去了,我想去北京找小蕾。”
红霞应和着说道:“好嘛好嘛,换个地方也好撒!”
我匆匆的往家里走,路上又遇到了我的母亲。
她和父亲一起,正要去村里参加一个阿姨孙子的满月席,见我走的匆忙,便问道:“莎莎,你这走这么快是咋啦?”
我低着头,赌气说道:“回家收拾东西,去北京!”
母亲生气的说道:“咋又说去北京,你去北京能做啥?”
我看着她,恨恨的说道:“我跟炳权过不下去了,我去北京找小蕾去!”
母亲无奈的看着我,父亲也开口说道:“莎莎,你咋越来越不懂事了?当初要嫁给炳权的也是你,这会儿要离婚的也是你,那当时我咋说的,我是不是跟你说炳权是个鬼混混,你说啥也要嫁哩,这是又咋啦?”
我被父亲的话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胸口憋闷。
父亲见我不说话,又说着:“你先回家去哇,炳权给你把饭也做好了,吃完睡一觉就好了,你怀孕着气性大,我也不能说你了。”
我憋着气回到家,余炳权已经把饭都摆上了桌,见我进了门,便笑着说道:“呀,当家的回来了!”
我气不打一处来,抄起桌上的一盘过油肉便朝他砸了过去。
热腾腾的菜和着油汁都洒到了他身上,盘子砸到他的手腕,又掉在地上,“哗啦啦”碎成好几瓣。
余炳权呆住了,张着嘴看着我,说不出话。
我斜眼看着他,骂道:“余炳权你个不要脸的,我生毛毛那天你出去量黄米,你有没有良心?”
余炳权顿了一下,弯腰捡着地上的碎片,不说话。
我知道,他默认了我说的话。
我的怒火憋在胸腔里,再也发泄不出来,那一刻,我看着弯着腰的余炳权,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杀了这个毁了我一生的男人!
但是我的理智又压下了我的冲动。
我缓了缓,转身进屋躺在床上,想要通过睡一觉来压制这些冲动的念头。
但我并没有睡多久,天气燥热,我的情绪更加烦躁。
我走出屋,发现余炳权坐在院里的台阶上,一个人喝着闷酒,桌上的饭菜一口也没有动。
我不想看他,多看一眼,我都会起了杀心。
我走出院门,走到巷子口乘凉。
我看到街道的尽头蹲坐着一个少年,脏脏瘦瘦,在太阳下显得越发可怜。
我想起了毛毛,如果我的毛毛还活着,也有那么大了。
我朝他招手,让他进来一起吃饭,他竟蹦跳着过来了。
我们走进院子,余炳权半躺在台阶上,朝我喊道:“你还说我不要脸了,大白天的你领回个讨吃的,咋小余村没个男人啦?”
我的怒气又涌上来。
我走上前,狠狠的甩了他一耳光。
余炳权楞了一下,“腾”的一下站起来了。
“张莎莎,这十来年我忍你多少次了,一不如意就又打又骂,你把我家两套房子都输没了,我说过你一句吗?”
我狠狠的盯着他:“要不是你,我毛毛咋就没了,你要是好好带,不跟那些狐朋狗友量黄米,毛毛咋能没了?”
我越骂心里越气,余炳权的背叛、毛毛的坠河,父母亲的不理解,那一刻都涌到我的脑子里。
我又失去了意识。
我醒来的时候,余炳权已经死了,他就静静的躺在院子中央,血液从脑后汩汩流出,染红了旁边的铁锹。
好,真好,我解脱了。
我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我看见毛毛躺在河底,周围有一群鱼在啃噬着他的身体,他睁着眼睛跟我说:“妈妈,好冷,好疼。”
我要去找我的毛毛,他现在就躺在余家湾的河底。
我走出巷子,穿过街道,下了桥。
毛毛的声音越发清晰:“妈妈,水真的好冷,我的脚趾头、手指头,我的脸和眼睛,都好疼。”
我要抱抱他,我要将他抱进我怀里,我要亲着他的脑袋说:“不怕,妈妈在。”
水开始没过我的膝盖、大腿、肚子。
水真的好冷。
毛毛,妈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