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水饱饭足的四个人又溜达了一会,才一起把小丘送回家。
在她家里,秦微看到卫生间的窗户已经被封上了一层漆黑的铁栅栏。
小丘父母看到秦微的手又千言万语感谢,拉着她硬要送东西。
可秦微却一晃眼看到昏暗的卫生间里站着凡金。
“你们都赶紧回家吧,陪我走一天也挺累的,我和我爸打会游戏,没事的。”丘迎岚在门口和疲惫的三人挥别。
只剩下她们三个,气氛确实变怪了。至奇一直低头刷手机,她表情十分凝重。
走着走着,她忽然问胡敏才:“这是你搞的吗?”
阿才移开了视线:“谁知道呢。”
秦微有些好奇她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到手机上赫然一行大字:敲诈兄弟、刀砍同学,这是你的纯爱战神吗?!
至奇直接把手机页面给她看:“总之先别在小丘面前主动提这个。”
秦微点了点头,轻轻滑动屏幕。
这是一篇被称为瓜条的东西,里面详细阐述了王帝辐从初中就开始偷拍,先是偷拍了同班男同学的自/慰现场,一直勒索他,导致男同学最后患上严重心理疾病而不得不退学,后来又有多起跟踪偷/拍的劣迹,小学时曾经猥/亵过自己的表妹,出于对未成年人的保护这样的案子只公布假名。
最恐怖的是,只因为有人发现他的恶劣偷/拍行径,就差点被杀!
配图是王帝辐压在她身上用匕首向下/刺的视频。
视角很晃,但秦微能看出是胡敏才拍的。
文章的内容让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胡敏才的语言能力确实强大,叙述清晰有条理。
“舆论现在完全往另一边倒,原视频也已经大面积消失了,你哪找来这么厉害的黑客?”
阿才得意一笑:“字幕组人才济济我找个能人不成问题的。”
“厉害啊你!”
“不过学校的公关现在应该已经爆炸了吧。”
“哈哈哈哈!谁叫他们总是放纵校霸和王帝辐这样的人,都是报应。”
凡金两手搭在秦微的肩膀上,语气中是兴奋和鼓舞:“你看!我们做了多好一件事,我们创造出来的好机会被聪明人紧紧抓住,小丘有救了!”
小丘有救了。
秦微走路的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回到自家楼下,那破烂的房子更像一个即将老死的老人。
她听到细微的哀嚎声,从她未曾谋面的“邻居”家里传来。”
这里和有人居住的居民区不同,没有人气让这里每晚都死一样寂静。但也意味着任何动静都可以顺着管道传到很远的地方。
就像太空里的电波,或者漆黑大海上的灯塔。她时不时去敲打水管,会有一个人回应她。那是陈旧房屋里少有的陪伴和慰藉。
顺着声音的方向,她找到了一户有人居住的矮平房。
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湿热的恶臭。
秦微忍着臭味开窗通风,里面和她家一样简陋,靠着各种破烂维持。一个中年女人躺在塌陷了一半的床上,不停哀嚎。
女人的下半身不能动了,屎/尿在床上腐烂,才有了臭味。
地上和破烂的家具上都有打扫的痕迹,她并不是一个邋遢的人。
“你是……你是谁。”女人挣扎着,却起不来。
秦微半跪在女人床边,凡金坐在床尾,她轻声说道:“我经常敲水管,你还记得吗?”
“啊……啊,是你……”又一股眼泪划过满是泪痕的脸,她欣慰地笑了。
女人的哀嚎轻了许多,她腾出力气和秦微讲述自己的经历。几年前她查出自己患了癌症,丈夫当即抛弃了她,于是她没了住处,没了孩子,而娘家不愿接受一个病人,最后只得住在这里。“
她拼了命去赚钱,去求生,把所有钱都拿去买药治疗,却还是没法阻止自己的生命走到尽头。
癌症让她痛不欲生,苦难让她无法呼吸。
“她快死了。“凡金冷漠地盯着女人。
秦微伸出手去握住女人的手,那手又粗糙又冰凉。
女人一会因为疼痛死死攥着她,一会又失去力气软下去。
一会清醒,一会糊涂。
对苦难的控诉逐渐变成了胡言乱语。
秦微不禁想,她那些忏悔的话是因为对孩子的亏欠吗,她被抛弃是因为家门不幸还是因为以往的过错。
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她马上就要解脱。
“我不要了……我再也不要了。”
最后说完这句话,她就慢慢合上双眼,不动了。
秦微走到街上,深吸了几口清爽的夜风。附近有一家白天还在营业的小卖部,她写了张纸条贴在门口:七号楼旁边的破平房有人病死了,拜托您报警。
这是一个死寂又漫长的夜晚,秦微躺在床上被这寂静压得难以呼吸。是凡金在折磨她。凡金站在窗边一动不动,仿佛一尊无机物雕塑。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白天和丘迎岚一起的美好此刻全都变成了噩梦。她一会怕得浑身发抖,一会又无端觉得愤怒。
有一股难以名状的欲望在体内游走,急切地……想做点什么。
她爬起来去卫生间用凉水洗脸,拿起古诗词64首开始背,背了两句之后又焦躁地把书本扔到一边。
她好想把这个家砸得粉碎,她难以忍受这样牲口棚一样的环境。
有谁犯了错,但她不知道。
“凡金……你在干什么,我到底怎么了?!”她崩溃地用头撞墙。
“我什么都没做,是你自己。”他声音冷漠。
“不可能……我……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离我远点,离我远点!”
“全都是你自己,因为你想,所以我想。”
她听不下去,没穿外套就冲到外面,凌晨的街道一片漆黑。
漫无目的,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跑得浑身是汗,却还是难以驱散胸口堵着的那口气。
“我不想,我根本就不想被你影响……”
“是吗?”凡金像毒蛇一样在她身边盘旋,“如果你这么嫌弃我,为什么你总是把我的宝贝装在包里呢?为什么你现在就拿着呢?”
浑身一抖,秦微看向自己的右手,她正紧紧握着那把剪刀。
在和秦微告别之后,至奇和阿才各自回到家里,当然彻夜难眠。
至奇盯着屏幕和笔记本上的字,拨通了和胡敏才的视频通话,“喂阿才。”
“怎么了?”
“我查了查秦微遭遇的那起案子,我有点担心。”
“你快展开说说。”电话那头躺着的胡敏才立马坐直了。
“十年前有一起克扣拆迁费强拆强占事件,导致当时死了几个人,其中一个幸存者对参与强拆的工头展开报复。他杀了主谋老板和另一个刚参与进去的负责人,也就是秦微的爸爸。她父母都在她面前死了,最后警方射/杀/的犯人,也死在她面前……”
钱无角滑动屏幕,“当时这起连环杀人案的犯人名叫范有金,凶器是一个自己焊接的双头叉。而我们这起大案的凶器,据法医判断……很有可能是这些。”
图片上展示着园艺剪刀、裁缝剪刀、剪线钳之类的物件。
“另外,范有金在两天之内就形成了自己的固定手法,他先攻击被害人的腿脚或眼睛,让其失去逃跑能力,再使用凶器对胸腔进行侵入性攻击。这和我们本次的手法极为相似。我认为,这很有可能是一起模仿作案。”
至奇握紧了颤抖的拳头:“我很担心秦微的安危,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们现在有这么几个方案,一是追踪凶器,这些物件在一般人家不常见,但鉴于我们现在人手严重不足,我建议,二,优先寻找仓库现场的目击证人。技术人员已经确认,在仓库曾有第八个人出现并离开,极有可能目击了作案全程。但我们接到的报警信息是匿名人发来的,我推测目击证人和受害人同属于黑恶势力,他们碍于和警方的关系不愿透露信息。”
虞君吟姗姗来迟,她弓着腰鬼鬼祟祟进了会议室,迫切地想和钱无角说些什么。
“你先稍等一下。”
“第一现场……第一现场的受害人……”
“哦对,傍晚五点四十,我们接到报案,在一处废弃工地又发现一起凶杀案。”她点击手上的平板电脑,把现场图片上传到投影里。死者被暴露在太阳底下晒了几天,状况十分惨烈。
“不是这个……不是这个!”
“稍等,马上就好。”钱无角继续说:“凯队派人正在勘察现场,初步判断死者同样死于凶器刺入胸腔并移动,而且这两个现场都有清洗凶器行为,这里有很大可能是第一起作案现场。另外,在现场我们发现另一个受害人的血迹,初步检验是一个男性儿童的血,综合分析……这个位置曾发生过一起儿童强/暴事件,目前儿童的身份仍不明。”
虞君吟激动地点了点头,“就是这个小孩,找到他是谁了!”
“什么?!”
钱无角把会议现场交给杜予凯队长,和实习生一起火速出发。
“师姐,还有一个事我没来得及说,那个小孩下午已经不幸去世了……”
“……啊?”
“不知道你看没看到出警信息,他跳楼了。”
钱无角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无奈地把头低了下去:“那找到他还有什么用……不过你是怎么发现他就是另一受害人的?”
“下午的时候我听一个前辈说发现第一现场有儿童被……被那个的事。出警去这孩子家的时候,他父母一直不愿意说明情况,但从脏话里我隐约觉得这小孩也遭遇过侵犯,所以我就收集了DNA拜托技术检验一下,没想到还真对上了。”
“我去!”开车的警员忍不住感叹,“五角钱你这新人真够行的啊!”
“那不废话,强将还能出赖兵?不过这个小孩没跟父母具体讲过自己在现场目击了什么,是不是有其他知情人?”
“是的,我发现那个小孩和附近一个年龄稍大的女孩一起玩,下午的现场我就看到她了。小孩不愿意和父母分享自己的痛苦,但和朋友倾诉我觉得概率还挺大的。”
在浅色的房间里,小女孩正垮着脸,不愿意和两人沟通。
僵持了一会,她愤怒地指责:“都怪你们不去救他害他变成那个样子,你们为什么不早点去帮他!他被他爹妈给活活骂死了!”
钱无角和虞君吟说不出话。
“那个……姑娘。”钱无角试探性开口问道:“他之前是不是和你讲过他看到的事?能不能把内容和我们说说,你自己憋在心里肯定也不好受吧。”
小女孩渐渐没劲僵持,开始一边回忆一边碎碎念:“他说,有一个神经病女的救了他。”
两个年轻人惊讶对视,在此前的侧写里犯人一直是男性。
“那个女的很疯,她自言自语说着听不懂的话,头上套一个脏麻袋,拿一根钢筋插穿了坏人,所以他才能趁机逃走。”
说着,小女孩的圆脸又皱巴起来,兴许是又想起她死去的玩伴,心里难过。
死去的小孩在作业本上留下了一句遗/言:对不起爸爸妈妈,我太丢人了。
虞君吟环抱着她,拿纸巾轻轻给她擦拭着眼泪和鼻涕。
和小女孩的父母反复叮嘱一定要保护孩子的心理健康,保持电话通畅。两人赶紧先离开,钱无角扯过对讲机:“立刻在第一现场及周边搜索沾过血的钢筋!我们的‘剪刀手‘犯人是一名女性。”
小虞忧愁地看着钱无角:“师姐,目击证人是涉黑人员的话,怎么找人啊。”
“那还不简单,直接扫黑。”
“现在吗?”
钱无角笑了笑:“现在扫黑可是一个绝好的时机,别担心,钱某人我扫过更大的黑。”
她长舒一口气,靠在车窗上闭着眼休息,脑子里却依然忍不住想……犯人心狠手辣极其残忍,她有反侦察意识,却经验浅薄,短暂的水洗并不能完全抹除痕迹。
秦微熟练地把刀尖送入眼前这个女人的胸口,正好避开肋骨,直入要害。
女人还是那副病态的笑容,她早就失去了痛觉。
“凡金……这是……你干的吗?”她垂着头立在原地,牙齿因发抖而上下磕碰。
“这是你的干的。”他在远处倚着墙围观。
早些时候,她跑到一片没有任何照明的黑暗区域,却突然撞到一个女人缠着她。
“有没有货,你有没有货呀,卖给我点吧!”
女人骨瘦如柴,双眼凹陷,牙齿几乎已经掉光了,浑身都有一股恶心的臭味。她的眼睛根本没办法聚焦,脸上的肌肉时不时朝各个方向抽搐。
这是瘾/君/子常有的特征。
“别过来,我没有毒/药!”她的心脏在狂跳,在鼓励她做些什么。
“可我看你瘾好像很重啊,啊?”
“我没有,我没有瘾!”
秦微下意识反对,但很快愣住了,她的冲动不正是某种瘾在发作吗?曾经属于凡金的瘾,他在惩罚仇人的时候如此满足,如此愉快,复仇对他而言是无比甜美的诱惑,原来他并不是穷凶极恶,而是对复仇上瘾。
她失了神……抬起右手,把刀尖刺/进胸口。
死了许久,女人脸上还带着微笑,她身下的红色蔓延了很大一片。
这的确令她很高兴,女人再也不会犯病,警察们的负担又少了一个。她做了一件好事,真是让人感觉……特别……满意。
我完蛋了。
秦微忍不住笑出声,都赖凡金。
她再也不能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