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无角满头大汗坐在办公室椅子上休息,其余警员也累的四仰八叉。整夜饿着肚子没合眼,又是一早上高强度追凶,再年轻的身体也经不起这样折腾。
路过铁轨,犯人翻过围栏,冒着极大的风险扒着一辆飞驰而过的火车逃了。
钱无角是真的在内心祈祷她千万好好活着。
三个高中生规规矩矩在她对面排排坐,面前还放着文员们送来的零食。
“原来如此,你是至组长的女儿。看你挺机灵的,以后有什么打算?”旁边小虞拿着扇子给她扇风,钱无角接过扇子,笑吟吟地看着高中生们。
“你放心吧,绝对不当刑警。”
钱无角撇着嘴角低下头去,一副枯萎的表情。
“我理科好,我要当技侦!”
“哎——明智的选择。”她又明媚绽放了。
随后,她又关心丘迎岚的心理状况,问了很多问题。
三个人很快放松下来,意识到眼前的刑警是个很难得的幽默风趣型。
“你们要是觉得受惊了,一定要和我们说,咱们都有专门的心理辅导对接。对了,我记得你们学校不在那边,你们去那干嘛呢?”钱无角一边说一边玩谁放在办公桌上的小摆件。
她余光看到至奇察觉到了她在套话,表情变了一下。
“去找同学呗。”
“说起来我记得你们确实是四个人一起玩哦,那个同学叫什么来着,今天没去上课啊。”
“她身体不舒服,我们闲着也是闲着,去给她送点早饭。”
钱无角遗憾摊手:“你说说,都怪这人跑路不挑路,你们早饭也送不成了。”
“嗯。”
放凉的早饭已经进了小虞的肚子。
看到凯队朝她招手,钱无角赶紧起身过去。
抓回来的人已经安置就绪,准备进行审问,凯队递给她一些资料了解情况。与此同时,法医也不断送来新的结果。
她在这边低头看资料,那边的几个女生忍不住和虞君吟聊起来。
胡敏才捂着嘴问:“那个是你们队长吗?好帅的警察姐姐啊!”
小虞嘿嘿一笑:“她是带我的师姐,还不是队长呢~不过我觉得她以后肯定能当上队长,师姐真的可帅了!又可靠又逗趣。”
其实钱无角都能听到,她用手揉着脸颊,掩饰自己完全压不下去的嘴角。
至奇环顾四周,“看你们好像都很忙,没事的话要不我们就先走吧。”
钱无角挥了挥手,三个人就小跑着离开了。
虞君吟看着她们仨的背影,有些担心:“师姐,她们好像有所隐瞒,真的就这么让她们走了吗?稍微审一下肯定能问出来的。”
“小虞啊,现在和你讲官僚主义有点太早了。”钱无角神色复杂,“但是那个姑娘是亲属,咱们又不在这个局工作,你把人往椅子上一按一顿说,以后两边的人怎么面对彼此呐……”
“可是,这样不就少了一个人证吗。”
“她们的同学叫什么来着?”
“我记得是叫……秦微,昨天和砍人的学生搏斗还受伤了,犯案的学生抓回来跟个抽风似的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
秦微,这个名字像最后一个信号塔亮起,猜想终于落地。她是十年前重案的受害人,又成了今天的犯案者,竟然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你别担心,我们有很多方法可以确认,法医给出了残留在钢筋上不属于受害者的DNA结果,另一头马上就审问从会所带回来的人,更可靠的人证物证我们都能找到,强迫她们把藏在心里的事吐出来或许也没啥价值。”
这个名字出现,两个人都有着各种各样的想法在脑子里碰撞。
“反正照片都发下去了,走吧,去围观一下审问现场。”
三个人快步从公安局出来,走了许久,一直走到某个安静地方才聚在一起讨论。
丘迎岚焦急地问至奇:“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有这么糟糕的预感?”
至奇叹了口气:“呼……我昨天晚上查了查秦微以前遭遇过的案子,还没来得及找机会告诉你。”
她拿出自己的笔记本递给丘迎岚。
“我什么消息都问不到,但我有很强烈的直觉,再加上刚才钱警官在套我话,我觉得……秦微,就是全栈阳的警察现在追捕的……杀人犯……”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所有人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发生了。
可怕的沉默在三人之中蔓延。
上午,金秋阳光刺痛了三个人的脊梁。
“没有其他的可能性吗?”丘迎岚呆呆地望着远处的云,“会不会是当年的凶手回来了,绑架了秦微。”
“小丘……当年的犯人已经被击毙了,就在……。”
至奇忽然想到,如果犯人范有金在即将对秦微作案的时候被击毙,血一定会溅到她身上。她打了个寒战。
阿才眼里含着泪,“我们该怎么办呢,至奇,小丘,我们怎么办啊……警察会不会像当年一样开枪……”
“不会的!”至奇咬着牙打断了阿才,“我们现在就去找秦微。”
丘迎岚已经满脸泪水,她拒绝了至奇:“可是你以后不是要当警察的吗……你不能去……”
“就是因为我以后要当警察。”至奇强迫自己做了几个深呼吸冷静下来,“咱们,可还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咱爸妈还把我们当小孩哄呢,可是秦微她这辈子遭了那么多罪,吃了那么多苦,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她变成这样又有多少是因为她真的坏,我不想看着她就这么堕落下去,就是因为我以后要当警察,我才要……”
另外两个人二话不说抱了上去,三个人在无声的拥抱中渐渐稳定下来。
“至奇,我们该去哪找她?”
面前的两双眼睛带着期盼,至奇咬着自己的指关节思考了一会。
人在最走投无路的时候,从感情方面考虑会往哪里逃呢?
回家吗……不,那个地方的环境真的很难被称为家,附近还全都是警察。她没有其余的地方可去,又不乐意求助别人。甚至说,她在故意躲着三人。
“我有一个猜想,但不一定真的能找到。你们还记得秦庄口吗?”
丘迎岚毫不迟疑直接拦下一辆出租车。
“秦庄口……”钱无角看着这个熟悉的地名。
作战会议上,凯队正在布置任务。
他们要沿着火车线路去搜寻秦微的下落,她受了伤,跑不了太远。凯队指出三个点,要以这三个点为中心,扩散搜索。
钱无角举起了手,随后她走到地图前:“你们还记得秦庄口吗?这是秦微曾经的家,也是十年前的复仇案发生的地点之一。凯队,我建议把主力放在铁路沿线的秦庄口。”
所有人同时出发,两拨车辆疾驰在省道上,朝着同一个地点进发。
此时此刻的凡金想起了当年真正的凡金,都说他是要杀害秦微,可他紧紧攥着秦微的领口,仿佛忏悔一样跪在她面前。
他真的是要杀害自己吗?
那好像是一个迷茫的人在求救。
不……他是正当复仇,要怪只能怪秦微的蠢爹跟错了人。如果我是当年的凡金,我也会做同样的事。
但我不会让秦微活着。
昏暗的破房子里,她眼中满是怒火。
她理解凡金,和他做着一样的事情,怎么不是凡金呢?
人不该平白无故吃苦,还要像一块厚皮猪肉一样,挨了刀子还一声不吭!
咚咚咚!!!
一阵带有试探意味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撑着自己的身体站起来,手上紧紧握着剪刀。
凡金不准备开门,她等着对方主动进来。
十秒钟过去。
半分钟过去。
一分钟过去。
门外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哎我听到里头好像有动静!”
刺耳吱呀声响起,门被打开了一条缝。
胡敏才的圆脸探了进来,随后是至奇,最后是丘迎岚。
凡金愣住了,她诧异地看着这三个脑袋,随后很快露出凶狠的表情。
“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秦微!”丘迎岚惊喜地喊了一声,随后她看到秦微身上的伤,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她左手的伤口开裂了,染得半只冲锋衣袖子变成深红,脸上、胸口上全身擦伤,黑色的内衬也反射着干透了的血光。
她现在连站着都十分吃力。
“你怎么……怎么伤成这样……我们快走吧……我们带你去治伤……”丘迎岚难以克制自己颤抖的声音,她一步步朝秦微走去。
凡金抬起胳膊,用刀尖指着丘迎岚阻止她继续靠近。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了,秦微已经不在了。你们赶紧给我滚,别打扰我休息。”
“别这样,警察马上就来了……”
她真的不是很想让这三个人看到自己被警察击毙的场景,那一定会变成终身噩梦。
“我不想说第二遍,给我滚。秦微跟你熟,我不认识你。”
丘迎岚用力抹掉自己的眼泪和鼻涕,她摇了摇头,“怎么会呢,那天不就是你赶走插队的人吗?”
凡金的肩膀颤抖了一下。
但车声已经在靠近,不到十分钟,警方就会层层包围这里。
她的家早就被推平了,空地变成了大片大片的花生田,只剩这个小平房仓库还勉强存在。
秦微小时候经常在这个仓库探险,中暑了才知道回家。
妈妈会给她吃自己做的绿豆沙,给她擦脸。
凡金好像闻到了擦脸毛巾那股怪怪的味道。
绝对,绝对不能让小丘她们看到。
凡金瞥了一眼站在后面的至奇和胡敏才,她咧开嘴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你该不会以为我要被感化了吧?那你还是得为你的天真付出代价。死球去吧!”
她抬起剪刀向前戳,就在同一时刻,至奇一把抓住丘迎岚的领子向后一扯。
刀尖在丘迎岚眼前合上,金属摩擦声无比清晰。
“小丘我们快走,她真的疯了!”至奇拉起丘迎岚就往外拖。
而丘迎岚还在挣扎:“不对!不对!!秦微不是要杀我!不能走!她刚刚明明给了你一个眼神让你配合的!!!!”
她的声音已经哭哑了,绝望地朝凡金伸出手:“你本来不该遭受这种事的,求你了……你别死……求你了!!!”
凡金因为刚才的动作牵动肋骨,疼的咬牙切齿:“倔死你算了!”
小丘的天真早就碎了满地,碎片变成养分,依然供养着善良。
她咬紧牙关,又使出最后一丝力量,抬手把剪刀扔了出去。
剪刀呼啸旋转着一刀插在三人旁边的木门上。
“给我滚!给我带她滚!不然我真的杀了你们两个废物!!!”
至奇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和阿才一起拖着小丘,硬是带她离开了仓库。
警车赶来了,这个摇摇欲坠的破旧仓库瞬间被包围。
钱无角和凯队下车看到这三个哭成泪人缠在一起的姑娘,下巴都要惊掉了。
“我次……我的苍天大地啊,你们仨怎么会在这里?!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向你爸交代啊!”凯队欲哭无泪,赶紧上去检查三个人有没有受伤。
至奇差点给他跪下:“杜叔叔……杜叔叔小丘和阿才还在这呢,她受了好严重好严重的伤,你们不能……就这么击毙秦微……”
钱无角忍不住上前打断至奇的恳求:“别闹!我们什么时候说要击毙了,她是个未成年人,还罹患严重的精神疾病,我们的优先策略是无伤制服。”
三个人愣住了。
“不是我就想问你们仨怎么比警方还早一步到啊,你们坐长征火箭来的?”
至奇想起她们坐上出租车的时候说了一句师傅我们赶着要去见一个人,给司机师傅整得热血沸腾……
“算了,观察地形抓紧准备突击。”
连三个仅有的朋友都被赶出来,钱无角很担心秦微会想不开。
凡金有一种没来由的冲动。
她艰难地走到门口,把自己的剪刀拔了出来。拿在手里爱惜地看了又看,真是个趁手的好东西,还很小众,多帅啊。
她抬手把自己外套脱掉,最后实在是没力气了,跪倒在地上。
凡金大概不知道,至奇和胡敏才拖着丘迎岚走的时候,看到她满是怒火的血红眼睛里,有一股深深的……深深的忏悔。
我在干什么?我应该干什么。
她把剪刀反了过来,刀尖朝向自己。
轻微的刺痛让凡金清醒过来,她为什么想做这种事情,而且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难道说秦微还活着……那么卑微的灵魂,怎么可能在最后一刻活过来?!
握着剪刀的双手开始向内用力,凡金拼命抑制这种冲动,调动自己的肌肉反抗。
“秦微……是你吗……”
没有回答。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依然是沉默。
“我知道你在,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刀尖已经刺穿衣服。
“我求求你了……我才刚刚开始感受这个世界,我是你的痛觉你忘了吗!我才活了没几天啊!你不要带我走!”
腹部传来刺痛,滚烫的血开始往外涌动。
凡金浑身都在用力,她一个劲说着恳求的话,上下磕碰的牙齿咬伤了舌头。
“我错了,我不该诅咒你去死,求求你不要……”
好窝囊的死法。
凡金绝望地想着。
突击!!!
正前方一个高玻璃窗突然被踹穿,钱无角一个飞踢直朝凡金的肩膀去,同时,杜予凯从正门口开门扑了进来。
凡金向后倒去,这个动作让她握着剪刀的手稍稍抬高了一些,松动了一些。完成冲撞的钱无角径直摔到墙上,而另一边的杜予凯拼命抓住那把沾染了众多鲜/血的剪刀。
一切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