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小勇家的饭菜有奶奶的味道,庄羽洁回归了小时候的样子,一直吃到撑。吃完饭,精神大好,和庄小勇一起到田野里逛,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村委会。这个村委会管理着十二个小村庄,奶奶的村庄是其中的一个,村委会离庄小勇家两公里,离最近的省道十公里。
还没到下午上班时间,村委会主任正在和几个人聊天,庄羽洁把自己的想法和村主任一说,村主任拍着大腿激动地说:“那可太好了!这条路要是修好了,就叫庄家大路,是你们庄家出钱修的。”
庄羽洁轻轻笑着说:“叫康庄大道吧!”想着自己八位数的存款终于有了用处,庄羽洁觉得自己的人生又圆满了一处。想来爸爸知道也会开心的吧!和修家族祠堂比,修路应该更有意义。
庄羽洁在奶奶的村庄住了十几天,反正她本来就是这种生活方式,车开到哪里就住哪里。她执意不住庄小勇的家,把车开到离爸爸的坟地不远处,去感受生和死的交汇。资金很快到位,等手续一办好,立即开工,双向两车道,水泥路面铺柏油,两边人行道带绿化。对工程造价庄羽洁并不外行,按每公里五十万顶格预算,十二公里,还花不完她的存款。剩下的部分,庄羽洁想成立一个基金会,专门用于村子里老人们养老。
开工那天,庄羽洁离开了村庄,离开之前,她跟庄小勇说:“我同学有个干中介的,他们中介公司给我推荐一套别墅,你想不想买?”
庄小勇笑着说:“我姐,我可没有你那经济实力,到城里买别墅,买不起呀!”
“你贷款。”
“又没什么好抵押,我又没有正式工,人家银行也不贷那么多钱给我。”
“我贷款给你,银行多少利息,你给我多少利息。我钱存银行里也是存,存你这里也一样。”
“我姐,这修路你捐了大几百万……”
“那还是有啊,没有我也不敢说,你知道,我就我自己,也没有人花我的钱。你筹一百万,少点也行,我帮你买到一套好的别墅房子,你儿子结婚也有了,我叔我婶养老也可以带着一起住。”
“那我可就赖上你了!我才卖过一套小房子,又攒了这几年钱,你说的这个数我有。”
“你信我,这几天你准备好钱,我那边手续办好,就打电话让你去中介公司看房子签合同,身份证、户口本都带好,和弟妹一起去。”
庄羽洁开车回家的路上,短暂地晕厥了一次,还好,她车速开得慢,车抵到路牙子停下了。之后,庄羽洁就不敢开车出门了,她怕自己万一突然晕厥碰到路人。
上楼也变得费劲了!庄羽洁不再上楼,活动范围缩小到一楼的卧室和客厅,不开车出门,办事都用手机解决。打电话找了一家房产中介公司,指定一个经纪人来看房子,房子是庄羽洁一人名下,无欠款无纠纷,现在卖给庄羽洁的堂弟,庄羽洁可以全权代理,手续一切都好办。打电话找家政服务公司,请了一个和庄羽洁年龄一样大的阿姨来家里照顾生活起居。
晕厥的次数增多了,一只眼睛渐渐地睁不开,止疼药越吃越多,庄羽洁知道:生命快要离她而去了。
一生不麻烦别人的庄羽洁躺在床上无奈地想:能自己做的事,我都自己做了,可是我要做手术,需要家属签字,这不该是我自己做的事;我死后,原本不想麻烦任何人,可是我自己没有办法把自己的身体送去火葬场,没有办法把骨灰收了装到盒子里,也没有办法把骨灰盒送到妈妈的身边……还是要麻烦别人。
麻烦谁呢?展翼肯定不行,刘桐肯定不行,来大龙?人家一大家子人。大姨太老了,大表哥爱占便宜不可靠,程美娜和儿子工作在上海,她已经不属于家乡人……想来想去,最后只有庄小勇最合适,虽然不是晚辈,但弟弟给姐姐送终,也说得过去。
其实,当庄羽洁说要帮庄小勇买别墅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出过决定了,但她又不能把房子直接送给庄小勇,老家村庄里,大伯家还有儿子孙子,庄小勇还有两个哥哥,这么多堂兄弟都一样亲,庄羽洁怕他们会闹矛盾。
明天庄小勇夫妻俩会来到家里看房子,没有意见就打电话通知中介公司经理带人到家里签合同,房价二百八十万,现金交易,庄羽洁出中介费。明天过后,这房子就不属于庄羽洁了,最后一晚,庄羽洁铺开纸笔:小勇,我快要死了,后边的事都拜托你了。我妈妈已经去世,骨灰在东山的公墓里,我死后不办葬礼,不通知任何人,直接火化,把我的骨灰盒放到我妈妈身边;房子卖给你,我收你一百万,和我剩下的钱放一起,凑够五百万,成立一个养老基金,用于老家我们庄姓老人的养老;我死以后,拜托你每年上坟顺便给我爸爸烧点纸,我爸爸从小受穷,一生省吃俭用不舍得花钱……
写到这里,庄羽洁的头剧烈地疼起来,她蜷曲身体,抱着自己的小腿,把额头抵到膝盖上,大口地喘气。折腾了许久,才摸出药箱吃了药,然后睡下。
庄羽洁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早饭时间。她也分不清是昏迷了过去,还是睡着了觉:“不能再这样了,等到自己完全不能对这具身体做主的时候,就给别人留下太多麻烦了!”庄羽洁下床来,扶着墙慢慢走出卧室,在客厅的沙发上,庄小勇正眼泪汪汪地和阿姨说话,看到庄羽洁出来,他过来拉着庄羽洁的手:“我姐,咱去医院!”
“你什么时间来的?扶我过去坐。”庄羽洁慢慢地说:“不要浪费时间,我的时间很少了。”
房产中介的人很快就来到了,手续很简单,双方签好字,然后庄小勇跟着房产经纪人去办各种手续。
庄羽洁走到院子里,一眼看到那结满黄灿灿果实的杏树:“我终究是没看过爸爸妈妈的杏树开花。”
庄小勇办好事情,把他的妻子送回家,赶紧回到庄羽洁这里。他按照庄羽洁告诉他的密码打开院子大门,一眼看到庄羽洁躺在一张躺椅上,那张躺椅,躲在杏树的树荫里,此时,正有一只熟透的黄杏落下来,不偏不倚,砸到庄羽洁的左眼上,摔出汁水,然后滚落到地上,一直沿着大理石地砖的接缝,滚到秋千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