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等到诧异的程美娜母子来到庄羽洁家,只看到她留在客厅茶几上的一张便条:再见了美娜,原谅我以前说话不饶人。我回老家,手机换号了,有缘再见。

    程美娜到公司里见到展翼,知道庄羽洁已经辞职,正在世界各地游玩,也就不太担心了,加上程美娜上学的时候就知道庄羽洁家庭条件好,又是独生女儿,就顺理成章地认为庄羽洁不要工作之后,回去和父母一起,将来就在老家养老,不会再来上海居住,所以把房子捐出去做慈善了。

    在服务区睡了一觉,庄羽洁在疼痛中醒来,打开药箱,吃了七八种药,然后继续开着她的房车前行,走走停停,用了四天才回到爸爸妈妈的别墅里。庄羽洁找了四个保洁阿姨,一间一间清理爸爸妈妈的房间,清理出来的一些家庭用具,四个保洁阿姨能拿动的,都让她们带走。一天没清理完,第二天四个保洁阿姨都骑着三轮车来干活,干半天往回送一趟,再回来接着干。清理到书房的时候,庄羽洁没同意她们把书搬走。这些书,有一些是她成长过程中,爸爸妈妈买给她的书,有一些是她自己买的外国文学著作,她高中和大学期间读过,书页的空白边角里写了许多读书笔记,如果把这些书送给保洁阿姨,她们一定是当废本子、书、纸、破烂一样卖钱。

    车库里还停着爸爸的车,码表上显示开了三万多公里,车钥匙还在锁孔里。庄羽洁坐上去,打着火依旧可以正常开。

    开着爸爸的车,庄羽洁今天去大姨家。大姨年龄比妈妈大十几岁,老年痴呆不能出门好多年,但现在,大姨活着,妈妈已经死去。大姨的儿子,庄羽洁叫他大表哥,比庄羽洁的爸爸年龄小不到十岁,因为爸爸的农村亲友,很是歧视爸爸好些年,后来爸爸一步一步走上领导岗位,大表哥又改变态度,讨好庄羽洁的妈妈,从这边占点小便宜。大表哥的人品作风是庄羽洁讨厌的,也是爸爸很反感的,所以没有特殊事情,爸爸跟庄羽洁大表哥走动很少,庄羽洁跟大表哥走动就更少了。

    庄羽洁到床前,握着大姨的手,平静地告诉她:“我妈没有了。”

    大姨望着庄羽洁半天,蠕动着干瘪的嘴问:“你,你可是我妹妹?”大表哥过来打断她:“乱辈了,这是庄羽洁,”然后问:“我小姨没有了?什么时候的事?”

    “高血压,引起脑出血,出血的部位在脑干,在医院没抢救过来,在上海火化的,我自己带骨灰盒回来的。”庄羽洁像给别人讲述一个故事一样,平静地把这些话说完。

    大表哥也没有安慰庄羽洁,他说:“办事又是去农村老家办的吧?你爸爸走的时候,也是直接拉他们农村办的,他们农村人老封建,给你爸你妈都留的有坟地,位置都是有讲究的,你是女孩,没有你的坟地。”

    “不办事,直接把骨灰盒送到墓地里,我给你发定位。”

    大表哥觉得庄羽洁精神有点不正常,又是吹气,又是摇头,人也晃晃悠悠的,他原本想说点什么的,现在把话咽了回去。这时,大表哥的孙子下班回来,进门就喊着要吃饭。庄羽洁站起来要走,大表哥顺口说让他孙子送庄羽洁回去,庄羽洁一点没反对,把车钥匙递给年轻人,自己上车坐到后排,头抵着驾驶座不发一言。

    快到家的时候,庄羽洁一念闪过:想把家里那些书送给这个叫她表姑奶奶的年轻人,她觉得:一厨子书,总会有几本是那个年轻人喜欢的。车停下以后,庄羽洁让年轻人进家,在书橱里挑他喜欢的书,拿多少都可以。那个年轻人犹犹豫豫了一会,伸手从书橱里抽了六本书,其中有一本是庄羽洁大学时读过三遍、写了许多读后感的书。

    庄羽洁把这六本书装进一个手提袋子,再交给年轻人,她已经撑不住了,需要立即去吃药,因而一点也不客气,直接让年轻人回家。

    庄羽洁的药分别放在两个地方:房车的抽屉里和二楼的卧室床头柜上。那个年轻人一出房间门,庄羽洁抓住楼梯扶手,连走带爬上楼,扑到卧室那儿拿起一小包药,到窗边的水吧倒半杯水,把药一口吞掉。吃了药,庄羽洁软软地靠着窗沿调理呼吸,不经意间,目光从窗玻璃穿出去,正好看到刚才那个年轻人走过小区路口的拐角处。过了那个拐角,就出了这个小区,到市政的大路了,就在那个拐角,有一排显眼的绿色大垃圾桶,虽然这里也没有人去分类投放垃圾,但垃圾桶外面依然鲜艳地标注着“可回收垃圾”、“有害垃圾”、“不可回收垃圾”,而此时,那个年轻人,手里提着庄羽洁给他的手提袋子,袋子里有六本书,这六本书里,有一本是原来给多少钱庄羽洁都不会卖的书,径直走到“有害垃圾”的垃圾桶前,没有一丝犹豫,举起手,然后手一松,整个手提袋子,带着庄羽洁心爱的书,一起落进了那个写着“有害垃圾”的垃圾桶里。

    庄羽洁躺到床上,似睡非睡一直到第二天上午,饥饿逼迫她起床,简单吃了点速食,吃了药,对着镜子把自己弄整洁。庄羽洁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你可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浪费了,三个月很快的!”说完这一句,她开车出门,买了很多纸钱和金山银山摇钱树之类上坟的,去给爸爸上坟。庄羽洁买的纸钱太多了,以至于蹲在那里烧了好久还是没烧完,人太累了,就坐在土地上,接着一把一把往火上添:“爸爸,来收钱吧,这次给您送的有点多,您就当买彩票中大奖了。钱多,您计划好,省着点花,我以后就不能给你送钱了,以后就没有人给您烧纸钱了。”

    庄羽洁的婶子出来看了几次,看庄羽洁还在地上坐着。她觉得庄羽洁是文化人,自己一字不识大老粗,怕到跟前说不好话,就来到小卖铺人群聚集的地方,这里的人已经议论庄家好大一会了。庄羽洁的婶子让一个人给她小儿子——庄羽洁的堂弟打电话,让他回来把庄羽洁叫到家里来歇一歇。

    放下电话,旁边就有人说:“你不是不认你嫂子家的人嘛,还叫你儿子回来招待你侄女?”婶子回那人:“大人搞不到一块,她们小孩子又不论,我就看今天没有她娘,才叫她来家里。怎么讲,她跟我儿子也是亲堂姊妹。”

    婶子有三个儿子,分别叫庄大勇、庄二勇和庄小勇,因为庄小勇在当地给村民安装厨卫水暖器材,离得比较近,所以被婶子叫回来招待庄羽洁。

    庄羽洁总算把爸爸坟前的各种纸钱金箔之类的烧完,旁边还有一小部分纸钱,是准备好给爷爷奶奶、大伯大娘上坟的。庄羽洁用双手撑地,摇摇晃晃地把自己撑起来,还没站直,就觉得眼前飞过一片萤火虫,有一只萤火虫踩了一下她的前额,这样的重力已经在庄羽洁的承受范围之外了,人晃晃悠悠着左右歪。这时庄小勇几步跑过来,从一边扶住她:“我姐,你八成蹲那时间长了,猛一站起来。”

    缓了一口气,庄羽洁稳住自己,没听清庄小勇都说了什么,她冲庄小勇做个手势,指指那几个坟头,指指地上的纸钱。庄小勇明白了她的意思,拿起纸钱去上爷爷奶奶大伯大娘的坟。

    庄羽洁张口叫了一声:“小勇”。这个名字一出来,庄羽洁又听不清周遭的声音,也意识不到自己在哪里,要去哪里了。她的眼前展开了一幅色彩斑斓的画面:又高又蓝的天上没有一朵云彩,蓝天下一片苍翠的小松林,奶奶左手拉着庄小勇,右手拉着庄羽洁,从小松林旁边走过,另一边的油菜花一眼望不到头,庄羽洁手里的柳条篮子,装了荠菜、灰灰菜、野韭菜,还有小勇从溪水里捞的螺蛳和小蝌蚪。

    那些对话都清晰地从时间的缝隙里穿梭回来,如有人特意录了纪录片在此时播放:“我姐,外面的人要欺负你,你就说‘我弟弟叫庄小勇’。”

    “可是,你连我也摔不过呀!”

    “再过几年,我长大了,是个男子汉,劲儿就大了,那时候才厉害。”

    “我也会长大呀!”

    “你是女的,女的不行,没有男的在后面,就会被人欺负。”

    “这是大男子主义!我妈说的,男孩女孩都一样,谁看不起我是女孩,我就不跟谁玩。”

    “不是,不是,我姐,我不是看不起你,我就想你跟别人打架的时候站在旁边,帮你把那人绊倒。”

    “那就行。你为什么叫庄小勇?”

    “我大哥叫庄大勇,二哥叫庄二勇,我就叫庄小勇。”

    “那不是应该叫庄三勇吗?”

    “我下面没有弟弟了,大人说我爸爸结扎了,要是再有个弟弟,我可更倒霉了,我肯定要被挤到床下面睡觉,就这会睡觉,我都被挤成到墙上,我要是有一张大床就好了。”

    “再过几年,我攒的压岁钱够买一张大床,我给你买,只给你自己睡,不许大哥睡,他太重,把床压坏了,更不许庄二勇睡,他是大坏蛋,欺负我,欺负你。”

    ……

    “我姐,走,回家,晌午搁我家吃晌饭。”

    庄羽洁很利落地答应了,她把房车里带包装的食品饮料,像鱼罐头、红酒、咖啡以及一些方便食品,全部搬下来,两个人提着往庄小勇家里走。

    “小勇,我觉得你还是小孩子,可你都有这么多白头发了。”

    “我姐,我们好大了啊!我今年都四十八了。”

    “你看,我这当姑娘的不合格,你孩子都结婚了没有?”

    “儿子还没有,就他一个老大难。现在农村娶媳妇,都要在城里买房子,他下学那会,我给他买了一套房子,也装修了。前年他谈个对象,人家一看,嫌房子小,嫌房子旧,不同意,我准备把那个房子卖掉,添些钱换个大的,房子还没卖掉,他就跟人家谈崩掉了。现在小房子卖掉了,正在找房子准备买,没有房子,娶不到儿媳妇。”

    “买房子的事不能急,看好了再买。”

    “就是的,我想买一个有四个卧室的,将来他们要两个孩子,我们老两口去给他带孩子,有地方住,我爸我妈要是他俩只剩一个了,也不能留在这里,也要给她准备一间卧室。新城区开发的四室两厅房子,最小的都一百七十平,钱上太过劲,还没找到合适的。”

    “我高中同学有在城里做房产中介公司的,我回去就帮你打听打听。”

    庄羽洁到堂弟庄小勇家,叔叔婶子早就在门口等着,一见面,叔叔颤巍巍地抓住庄羽洁的手问道:“小洁,你妈妈呢,就你自己来了?”婶子也跟在后面问:“你妈呢?”

    “我妈身体不好,我没叫她来。”

    叔叔嘟嘟囔囔地说:“我就讲嘛,肯定有事情,清明上坟上在前,这清明都过去一个多月了,要不是遇到事,怎搞到这么迟。”

    坐下来聊天。庄羽洁化被动为主动,主动询问大伯家的孩子和叔叔家孩子情况,把话题从自己身上引开,也了解到很多村庄里的事情。和庄羽洁同一辈的堂兄弟们,基本上都出去打工或者做生意了,虽然他们每一家都在村庄里盖了楼房,却基本不会回来住,他们中有人到了大城市买房定居,剩下的都在当地城区买房定居,只有过年村庄里才会有些人气,像今天这样不年不节的,村庄里也就一些老人,偶尔几个留守儿童,聚在小卖铺门口聊聊天。庄小勇因为在当地做些小生意,又考虑到父母需要照顾,所以是为数不多没离开村庄的中青年人。

    吃饭的时候,有人来家里喊,说庄羽洁的车挡路,让家里人出去挪一下车。由于村里的路太窄,庄羽洁的车又大,两个车根本不可能对面开过去,庄小勇只得把庄羽洁的车开到自己家门前。

    窄路又成了话题,庄羽洁在询问中得知:村庄里的农田有人承包,靠近村庄的河道里物产也丰富,去城市里居住的人,生活习惯不适应,也有想回来住的,但路不方便,村里没有路灯,夜里太黑,年轻人没有玩的地方。庄小勇说:“要是路好,我们这里有原产的大河鱼,有特产莲藕、雪菜、香瓜等等农产品,肯定有人在这里做企业,有企业,有生活门路了,人就会回来一部分吧,不然,过不了多少年,这村子就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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