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宋先生，但是子卿今天不在。”
“抱歉宋先生，海棠阁今天不接客。”
“抱歉宋先生，师兄今天不舒服。”
和宋祇预想的一样，苏子卿一次也没有见过他。不仅仅是私下约见不见，后台现在也进不去了。
“没事，那我改日再来。”宋祇礼貌一笑，撑着伞转身要走。
许允之刚松了口气，便听见“咚”的一声声响，回头一看那穿着得体的身影倒在了雨泊里。
此时正值南方的黄梅天气，雨不算大，但是混着大风，空气中都混着凉意，有些闷的天气更是让人喘不过气。
宋祇的伞落在一边，雨点打在他被风吹起的衣摆上。他的衣服几乎已经湿透，长长一条躺在石板路上，标准的倒地姿势与泥泞的路面显得格格不入。
许允之慌忙叫人一起将他搬进阁内，让他待在了离得最近的练习室。许允之和师兄弟们慌乱找了些东西堆在一起让宋祇靠着，拿了杯热水想给宋祇暖暖身子，但是宋祇似乎毫无反应。
一个师妹摸了摸宋祇的头，摸了一下就立刻收回了手：“好烫！师兄，他好像发烧了！”
许允之一呆：“啊？”
“咋办啊师兄？”
“他倒在我们这儿门口，到时候不会讹上我们吧。”
“说什么呢，这个公子长相就是非富即贵的样子，怎么会稀罕我们小戏楼的钱。”
“那现在咋办啊，平时都是箐姐照顾人，今天箐姐也不在啊。”
“话说师兄和箐姐不是不让他进来吗，我们扶他进来会不会被骂啊.......”
“人家都晕倒了，你还关心这个？”
弟子们乱作一团，吵嚷的声音像酷暑烈阳下的蝉鸣，加热着被汗水浸透的那份焦躁。偏偏雨声和风声也不识趣地响着，滴滴答答的潮湿混着人声穿进风里，透过宽敞的门窗吹过宋祇的四周。
宋祇觉得脑袋里噼里啪啦响着烟花，落下的火星子恰好点燃了四肢，燃烧的身躯却迟迟没有燃尽。他觉得耳边的吵嚷格外模糊，像在梦里顺着雾气找路，意识像是被缠在一起的毛线，没法顺出头和尾。
宋祇感觉眼皮很沉，但仍努力睁开。他看见了苏子卿，他看见未施粉黛的苏子卿站在面前，是半侧身的样子，周围围着他的师兄妹们。
宋祇在心里苦笑了一下，真是烧糊涂了，连这种老套的话本剧情都梦到了。
“醒了？”
“梦里的苏子卿”似乎注意到了自己，宋祇看他转身蹲了下来：“可以走路吗？”
宋祇只是有些发怔地盯着他，呆了好久也没有反应。
苏子卿在宋祇眼前挥了挥五根手指头，但是宋祇依然不作反应。
看来已经烧糊涂了。苏子卿叹了口气，皱着眉头有些无语。他站起身，叉着腰对一旁的许允之勾了勾手：“许允之，把他抬到你房间去休息。”
许允之：“为什么是我啊？”
苏子卿狠狠拍了拍许允之的脑袋，眉间都透着火气：“你扶回来的人，当然你受罚。何况你的房间离这里最近。”
许允之摸着发疼的脑袋有些委屈，心里嘀咕明明别人也帮忙一起扶进来了，但抬眼看了看师兄瞪着他的眼神，又把肚子里的话咽了回去，乖乖把宋祇扶了起来。
苏子卿想了一会还是跟了上去，许允之看跟上来的师兄有些疑惑，正以为自己又要受什么惩罚，却听苏子卿说：“你做事笨手笨脚别把常客照顾坏了，我帮你一起照顾，就当给你减罚了，下不为例。”
许允之看着苏子卿扭过的脸，心里竟然有些感恩。
原来师兄有人性的时候这么帅。
许允之扶着宋祇让他坐上自己的床，还贴心地将竖着的枕头放了下来，生怕这个有钱公子休息不好。
“先生，躺下休息会吧。”许允之扶着宋祇想让他躺下，可是宋祇只是看了看床又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苏子卿。
许允之以为他是嫌弃房间狭小或者床不干净，立马解释道：“先生你放心，我的床单什么的每天都会洗，床很干净！房间虽然小了点，但您将就一下。”
宋祇只是看着他和苏子卿，许允之有些不知作何反应，思考了一下又急忙说：“先生我们只卖艺不卖身的！何况您还生着病，更不可能——哎哟！”许允之还没说完，脑袋就又被苏子卿敲了一下。
“师兄你怎么又打我。”许允之习惯地揉了揉脑袋，委屈巴巴地看着苏子卿。
苏子卿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把许允之的脑袋扭向了门口：“他的意思是让你出去。你出去吧，我来照顾他。”
许允之歪着头疑惑地“啊”了一声，他没明白师兄怎么就知道客人是这个意思。
苏子卿弯着眼睛笑眯眯地又重复道：“出去。”
许允之失落地“哦”了一声便出去了，离开前还贴心地关上了门，他知道师兄最讨厌门随便敞开着。
苏子卿看着门慢慢关上，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也。
还没待他转身，忽然一股力量从腰间将他拽了过去，苏子卿还没反应过来就摔在了床上，一个湿漉漉的拥抱将他紧紧地环住。
苏子卿挣扎着却挣脱不开，他没想到一个发烧的人力气居然还这么大。
宋祇的头埋在苏子卿的肩头，被雨淋湿的发丝在苏子卿的脖子上摩挲，苏子卿觉得有些发痒。他发烫的体温隔着潮湿的衣物传过来，让苏子卿也觉得有些发烫。
他拍打着宋祇的后背，又怕声音太大被外面听见，只能轻声反抗：“喂！放开我！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宋祇其实已经清醒地差不多了，虽然头还有些晕沉，但他至少知道他现在不是在梦境中。他也知道要是这次就这样离开，或许以后就再也没法见到苏子卿了。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很唐突，甚至不合礼数，但是他觉得如果现在不抱住他，他之后一定还会离开他。因为他就是他，就是他回忆里的那个人，就是他一直在找的苏子卿。
宋祇的身子还在发烫，苏子卿的体温让他感觉凉而恰到好处，他不由得舒服地又蹭了蹭苏子卿的脖子：“终于，又见到你了。”
苏子卿猛地一惊，一把扒开腰上的手臂，将宋祇往旁边一甩。他气愤地站到床边，脸上涨满了羞懑，他似自嘲地冷笑一声，自己都没发觉自己已经握紧了拳头：“你装病？”
宋祇摇摇头，他拖着还有些沉重的身体慢慢从床上爬起，眼神透过潮湿又凌乱的发丝看着苏子卿，他的目光和他的体温一样发烫：“发烧是真的。”
“看来昨天晚上洗个冷水澡是正确的，早上特意淋会雨再来也没有白费。”他的嗓音还有些发哑，连嘴唇似乎都有些泛白了，但是说话却是带着笑意说的。
苏子卿突然觉得有些恶心，但依然强忍着呕吐扯出一抹冷笑，他扶着门，靠着门支撑着有些发软的脚，他的声音有些发抖：“先生，我们是戏楼不是青楼。小女卖艺不卖身，男女授受不亲，先生刚刚的动作实在越界了。”
他咽了咽口水，皱着眉继续说到，“恕小女不奉陪，还望先生回去好好休息，欢迎先生再来看戏，但，本楼没有服侍客人这项公务，还请先生见谅。”
宋祇轻笑一声，有些踉跄地接近苏子卿，他盯着他，一步一句：“苏小姐？苏旻橖？或者，不，你就叫苏子卿。”
苏子卿眼中掠过一抹惊慌，胃里的恶心感却消失了，他强忍着心底的愤懑与慌张，扯着勉强的微笑盯着一步步靠近的宋祇：“宋先生，您在说什么呢。”
宋祇站定在苏子卿面前，两个人的眼神就这样直接地相对，苏子卿看宋祇举起了手，他害怕地闭上了眼睛，但和想象的不同，那只手只是轻轻地揉上他的后脑勺，梳了梳他稍长的头发。
他再睁眼，才发现宋祇的眼眶似乎有些泛红，他感到心口突然抽了一下。
他像是唱了一场热闹肆意的大戏后回头才发现台下空无一人，苏子卿不知道用什么准确的词语来形容此时的心情，他只能沉默无言地看着宋祇，眼里尽是茫然与无措。
“明明是男人为什么要装成女人？”
“为什么要假装自己不是苏子卿？”
“为什么要假装不认识我？”
“为什么......”宋祇还没问完便又倒了下去，苏子卿连忙去扶才发现他的身体比之前更烫。来不及思考别的，苏子卿只是把他扶上了床，帮他盖了被子后便转身离开。
关门时苏子卿看着宋祇轻声说了声“对不起”。
宋祇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