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思

    苏子卿让师弟去联系了宋家,说了宋祇的情况。沈箐不在,偌大的一个戏院竟也没人会照顾人。

    宋家下人撑着伞有些慌张地冒着雨来了,苏子卿数了数,得有五六个人。

    等送走了宋家几个人,许允之才敢冒出个脑袋。他沿着雨帘躲到苏子卿身边,顺着苏子卿的目光看了一会儿顺着屋檐流下的雨珠。迟疑了一会儿以后看向了苏子卿:“师兄,他们宋家好像很厉害的样子,那客人在我们这儿倒下还病得那么重,我们不会被找麻烦吧?”

    “他不会的。”苏子卿立刻回答,脱口而出的反应让他自己反而迟疑了一下。

    “师兄,果然你跟那个客人以前认识吗?”

    苏子卿恍然间回了神,立刻转了身拍了拍许允之的脑袋,是很轻的一拍,许允之有些意外。他看师兄双手环胸好像有些生气的样子,连走路的脚步也比平时快上几分:“问那么多干嘛,练你的戏去。”

    许允之又叫了几声,但是苏子卿没回头,自顾自地向前走。许允之只好作罢,看了看檐外的雨。

    “雨好像又下大了。”

    苏子卿躲在房间里,连晚饭也没吃。

    他躺在在床上又翻了个身,紧了紧被子。

    梅雨时节的南方是闷热的,但偏偏苏子卿觉得身子发凉。

    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脖,总觉得那里还有些发痒。

    窗外雨势毫无变小的趋势,树叶被风吹动的婆娑声与雨声交互,沉闷的空气和令人心烦的雨声像一根绳子缠住了苏子卿的全身,让他喘不过气。

    怎么会又遇见宋祇呢?躲了十二年,怎么会又碰上他呢?

    苏子卿感觉头疼欲裂,像是被人抓着头发撕扯一样难受。他有些心慌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并没发烫的体温让他稍稍安心了一些。还好,没发烧。

    其实宋祇来后台那天苏子卿就认出了他,他的眉眼没怎么变,倒是身形比以前更修长了。他没法拿捏宋祇找他的企图,当初明明是他说再也不想见到他的。所以苏子卿觉得,宋祇一定是没认出他来。

    宋祇和其他低俗的客人一样,连搭讪时候套近乎的话术也没什么区别,这倒是和苏子卿印象中那个正派的宋祇不太相似。但毕竟人都是会变的,苏子卿想了想小时候那个活泼好动又能言善辩的宋祇,似乎变成个油嘴滑舌的老狐狸也情有可原。

    让苏子卿感到诧异的是宋祇又提到了他的名字。即使是常见的“似有友人之相”的套路,也不该扯上他这个十二年没见甚至还有些渊源的人,何况他们甚至根本算不上朋友。

    苏子卿感觉喉咙有些发涩,他不由得揉了揉眼睛。他本来没懂为什么宋祇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上门来,先前的客人被拒绝几次之后大多便腻了,老老实实听戏再调戏几个其他唱戏的去,可是宋祇就算让自己淋雨生病也一定要见到他。

    宋祇抱住他的时候,苏子卿是惊慌的,可偏偏宋祇是生了病的熟客。而他蹭在苏子卿耳边说的那句话,却是一下子让苏子卿恼火起来。

    到头来,也就是个满脑寻欢作乐的公子哥。作践自己的身体,也看轻他的身份。

    苏子卿想,或许在宋祇心里,女人就是可以轻易摆布的工具吧,以为用金钱就可以让她们随便为自己排遣欲望,何况他还是唱戏的,这个身份在他们眼里或许更加低贱。这样的人苏子卿没少见过,可是这次让他格外恶心。

    他以为礼貌的拒绝或许可以让这位虚弱的客人知难而退,可是宋祇的步步紧逼与他所想恰恰相反。

    苏子卿感觉胸口又狠狠抽痛了一下,他又想到了下午宋祇的那双泛红的眼睛。他缩在被子里有些发抖,那双眼睛和一直缠着他的那个梦里的眼睛一模一样。

    一样泛着红,闪着泪,像一头嘶吼的猛兽,撕咬了苏子卿很多年。

    苏子卿自嘲地笑了一下,果然,宋祇恨他。

    怎么会不恨呢,一个害死他哥哥却逃离在外还逍遥日子的人,一个自私自利攀附权势的人,一个懦弱自负胆小怕事的人,怎么会不恨呢,一定会恨的。

    苏子卿到现在都忘不了害死宋祇哥哥的那场大火,黑夜下那一抹红光就那么静悄悄地烧完了上百本书籍,烧晕了两个十几岁的孩子,烧死了宋家的儿子。

    他都忘不了,又何况失去至亲的宋祇呢?

    十二年前的大火烧了半个学堂,烈焰冲上屋顶,浓烟渲染了天空的大片。扑面的热浪和呛人的烟雾让苏子卿睁不开眼,四周安静的只能听见房屋的木头柱子被火烧得噼啪作响的声音。一旁的宋祇不省人事,自己也早已经没了呼救的力气。不知道是热焰烧完了空气又或是烟尘堵塞了头脑,苏子卿感觉眼皮沉重起来,脑袋也像披上了一块黑布。他感到喉咙逐渐变得干涩粘腻,不时涌上一嘴的血腥气,眼前的景象也渐渐模糊,直至完全闭上眼睛,苏子卿也失去了意识。

    等再次醒来苏子卿已经躺在了海棠阁的床上,他开始怀疑昨晚是不是做了个噩梦。他看沈箐师姐似乎比平时更加沉默寡言,而师傅也是坐在他的床边沉默无言。

    “子卿,明天开始,你不能再去学堂了。”苏子卿看师傅沉默很久以后终于看向他。

    苏子卿簌地瞪大了眼睛,他扯着师傅的衣服问为什么,声音哑的出奇,苏子卿突然就明白了,原来那不是梦。

    他看着师傅甩开他的手,站起身却仰着头不看他,师傅脖子上的青筋紧绷得像要冲破皮肤,不算白的肤色也透出涨开的红。他看师傅的五官由于气愤而挤在一起,皱成一团的脸像是雨前的惊雷,昭告着将落大雨的猛烈。

    “你知不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捅了多大的篓子?你还问为什么?”苏子卿看师傅来回走着,挥舞的手臂显示着他的怒火。

    苏子卿立刻掀开被子想起来,却身体一软倒在了地上。沈箐想去扶,却被师傅瞪了一眼,便又躲在了一边。苏子卿强撑着身体跪在了师傅面前,他求师傅罚他,也求师傅让他继续读书。

    师傅似乎也没料想,赶快让沈箐把他扶到了床上。他看着苏子卿虚弱的样子,皱着的脸似乎缓和了几分,眼神里似乎也透露着不忍。他叹了口气,语气虽柔和但仍透露着严厉和肃冷:“自然是要罚你的。但是你不能再去学堂是不能变了,不仅是你,海棠阁也得搬地方了。子卿,我们这几天就得收拾东西准备搬家。”

    苏子卿扯着师傅的衣服问为什么,不能去学堂他能明白,烧了学堂的过错没法被原谅他是接受的。可是为什么要搬家呢,为什么连海棠阁也不能留下来呢?

    他看师傅扭头看了他一眼,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沈箐在一旁咬了咬牙,站在一旁没忍住出了声:“昨天,是宋家的大公子把你们救出来的。”

    苏子卿知道宋家大公子,他是宋祇的哥哥,平日上学时是最受老师喜欢的学生,和调皮话多的宋祇不一样,哥哥宋穆话少文雅,成熟得不像同一个年龄段的孩子。平时玩闹时宋祇总会拉上宋穆一起,但是连苏子卿都看得出来,宋穆经常只是迁就他们,落寞的神情在宋穆脸上出现得格外频繁。

    昨天夜色那么晚,想来也是宋祇和他呆在学堂没和家里说,宋穆来找这个迟迟没回家的弟弟,正好看见了这场大火,也幸好他看见了这场大火,才让两个人都平安无事。

    “人死了,救了你们,自己死在火里了。”师傅是接着沈箐的话说的,始终扭着头,似乎不愿意看苏子卿,“宋家找上门来,给了我们些钱,请我们离开。”

    苏子卿感觉脑子突然变成了空白,心口止不住地抽痛着,连带着身体也发抖起来。他感到呼吸有些不畅,眼神空洞而无神。他努力平复下气息,像是在坠崖后抓住了了一根快折的树枝,差一步便末身入云,粉身碎骨。

    他问宋祇怎么样,是否有事,但是沈箐和师傅都只是沉默很久,并没有答话。

    沈箐像是终于忍受不了一般,抿着嘴走出了屋外。师傅最终也是背身走过,叹气也抚不平那瞬间的沉默。

    “那孩子说,不愿再见你。”

    苏子卿喘着粗气猛地睁开了眼,不知怎得竟然流了一身的汗。

    窗外莺鹂对啼,风也少了呼吸。檐上水落点点,滴滴答答得点了个无声。苏子卿下床开门,有些刺目的光线让他晃了一下眼。门外是照常的练戏声和大闹的吵嚷,洗过的衣物和被单就在不远处晾着,五颜六色被风微微吹起,像是搅成一片的染缸,打着旋跳出亮丽的颜色。

    天晴了,天明了。

    苏子卿挠了挠头,抖了抖还有些湿的衣服向前走着,和路过的师兄弟打个招呼,还有再欺负一下好欺负的许允之。

    他取了杯子漱口洗脸,抹完脸上的水以后却有些呆滞。

    他眯了眯眼睛,仰着脖子转了一圈脑袋后咂了一下嘴。

    他敲了敲自己的后脑勺,径直走向了离练习室有些距离的厨房。打开门,不出意外,早上被他敲了脑袋的许允之又在这里偷吃早点。

    “许允之。”

    许允之啃包子的动作一滞,胡乱又拿了几个包子藏在了身后,急急忙忙把口中还没来得及嚼碎的肉馅咽下,还被呛得咳了两声:“师兄你找我。”

    苏子卿慢慢移到了许允之身后,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包子啃了起来,顺手又拍了下许允之的脑袋:“过几天姓宋的客人再来就让他来找我。”

    许允之来不及哀悼他逝去的早饭就让疑惑挤了脑袋:“啊?为啥啊?你跟师姐不是说......”

    “问那么多干嘛。”苏子卿回头瞪了许允之一眼,叼着包子便走向门外,“就说我突然有空了。”

    许允之呆愣愣地“哦”了一声,回头又把眼神锁定在了包子堆。确认苏子卿走后他又偷摸拿了个包子,一边吃一边跑向了练习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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