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丁,你把这些牛兄弟牵到那边去!”“凭什么又是我去,上次就是我,这回该你了!”苏韵文坐在院里一棵老梨树下看书,他其实早早就听见外面的嬉闹声,由远而近,模糊的笑声也变得清晰。
外面的嬉闹人语忽大忽小,忽左忽右,光听着声音也能知道外面是一番怎样追逐打闹的场景。而这声音虽时远时近,可始终在矮墙周围徘徊。苏韵文盯着书上的字,听着格格不入的笑闹,脑子里不由得想起那天攀在墙上的小孩,他像是会拥有这样爽朗笑意的人。
苏韵文放纵自己走神,却突然被敲门声惊醒。“笃笃笃,笃笃笃……”苏韵文只是抬头望着大门处,心跳频率也开始和敲门声同步,“会是谁呢?”他心里想到。
“有人吗?里面有人吗?”见王姨迟迟不来开门,苏韵文只好自己推着轮椅过去。
他打开门的时候,就看见柳山愣住的脸,他敲门的手还停留在半空。柳山迟疑了几秒,咽了一下口水:“那,那个,我朋友从树上掉下来了,请问你家里有酒精吗,我给他冲一下。”柳山说完就直直看着他,苏韵文看着他呆愣的脸,轻轻点了下头,往里屋去了。他见柳山站在门口,要进不进的,便说道“进来吧。”
柳山确实没想到现在这个场景。苏韵文亲手拿了碘伏棉签纱布给程小丁包扎。程小丁从树上掉下来意外是真,他想敲开这家的门也是真。
程小丁和他向来狼狈为奸,爬树摸鱼样样在行,程小丁自告奋勇去老李头的大果树偷梨子,一不小心真的摔了下来,不过问题不大。平时去后山的溪里冲一下就没事,柳山不知道今天哪根筋搭错了非要来借酒精。
柳山第一次走到这间屋子的内室,这他妈的可真大,比他们家的客厅还要大。他站在程小丁身后按着他的肩膀,听他嘶嘶的抽气声,一边使劲按住他别让他乱动。
“好了。”苏韵文包扎完毕后不知从哪儿又提出来一个大盒子,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药品。苏韵文从一个没字的小瓶倒出两片药递给程小丁。程小丁接过药,看看苏韵文,又看看柳山,不敢吃。
苏韵文倒了一杯水,递给他,眼睛看着柳山说道:“抗生素,避免发炎。”柳山和他对视,又看看程小丁,程小丁刚才确实疼了,现在眼里还挂着泪花,柳山轻微点了一下头。程小丁又看了一眼苏韵文,喝了一口水仰头吞了那药。
“那个,谢谢你啊……程小丁,你还不赶紧谢谢人家!”柳山拍了一下程小丁的后脑勺。程小丁虽然心里觉得柳山莫名其妙,但还是真心实意对苏韵文道了谢。
桌子上有茶壶,苏韵文倒了一杯茶递给柳山。“谢谢啊……”柳山捧着茶杯,嘬了一口,平日里插科打诨的机灵劲都不见了,看着倒像个傻的。
程小丁倒突然开口:“你们是新搬来的吧,以前没见过你们。我叫程小丁,你叫啥啊?”“苏韵文,你呢。”他眼睛却看着柳山,见柳山一直不开腔,程小丁答道:“嗐,他啊,他叫柳山。我们是好兄弟,经常出来玩,呃,放牛,这边有溪,草长得好。你要没啥事,也可以和我们一块儿玩……”说完又好像想起了什么,看了看他的腿,补充道,“嗯,如果可以的话。”
十来岁的男孩是最容易在玩闹中发生友谊,可惜苏韵文是个瘸的,实在不能同他们一起体会丟泥巴掏鸟蛋的乐趣,再者苏韵文看着也不像是会和他们这样疯玩的人。这么点大的小孩也不懂世俗奇奇怪怪的隔阂。
“他真好看,我想接近他,想和他做朋友”这便是柳山最原始、最单纯的目的了。
苏韵文本来就是个话少的人,柳山下意识觉得不能在苏韵文面前说平时的“污言秽语”。苏韵文一个人坐在轮椅上看着茶杯不知道想些什么,只剩下柳山和程小丁面面相觑于沉默中。
也许是颇觉尴尬,柳山拿着小茶杯喝了一口茶,柳山不懂品茗的讲究,他只觉得苏韵文家连茶杯都这样温润光滑,小巧可爱。
虽是夏季,茶水温热,入口清甜。柳山觉得它还挺好喝,也是没话找话,开口道:“嗯,那个,你家这个茶还挺好喝的,是在哪里买的啊?”“清明节头采的君山银针,”苏韵文本来想说这里买不到,顿了一下,“是一个亲戚送的。”
“噢……”柳山淡淡回了一句,两手捧着那个小小的白色茶具,手指摩挲杯沿,看里面澄黄的茶水,顿时觉得索然无味了起来。他也只是觉得有一点好喝而已,和家里大瓷杯冲泡出来的散装花茶也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况且家里那个大瓷缸泡出来的一大碗茶,烈日下猛地灌几大口,既解渴又管饱。现在桌子上的小茶壶一壶都不够他一个人喝。
见柳山不开口,苏韵文说;“你喜欢的话我可以送你两包。我一个人,喝不完。”柳山还沉浸夸奖他自家的花茶,根本没听苏韵文说了什么,只点头嗯了一声。
“啊呀,小文。这,他们是谁呀。”好在这样的尴尬沉默并不太久,王姨一进里屋就看见苏韵文和两个陌生小孩,倒也不是对其他人怀有恶意,只是曾经的事让她心有余悸,关心则乱,对任何出现在苏韵文周围的人或事都先忌惮三分。
柳山对这种大人居高临下的无声打量感到反感。瘪了瘪嘴没说话。还是程小丁晃了晃受伤的腿:“嬢嬢,我叫程小丁,他叫柳山。我们都是这个村的人,就在去赶场的那个路。我俩过来放牛,我从树上掉下来了,所以到这里来找点帮忙。”
“哎哟,我刚从那边过来呢,去割了点新鲜的牛肉。娃娃你的腿没事吧,要不要去诊所看看?”王姨把手里的东西放着就来俯下身看了程小丁的腿。
程小丁对这个微胖的嬢嬢颇有好感,大概是因为他妈妈从来没这样和风细雨地对他讲话。
“不用了不用了,嬢嬢我没事。”
“嗐,我是看着小文长大的阿姨,娃娃们都和小文差不多大吧,都叫我王姨好了。”
“嗯嗯,王姨好。”不得不说,这样热情和蔼的阿姨的确讨人喜欢,所以柳山也勉为其难叫了王姨好。
“今天呢你们来都来了,就都留下来吃饭吧。我们小文也是刚到这边,你们没事多来找他玩啊。”
“不用了,不用了,谢谢王姨。我们是过来放牛的。得赶着时间回去。”
“哎呀,别和姨客气,吃顿饭而已。你们先坐着。”说完就拿着刚买的东西出去了。
柳山见势不好,怕真的被留下来吃饭,这样回去准挨批,就趁现在拉着程小丁回去装模作样是最好的了。他扶着程小丁,对苏韵文说:“可是我们真的要先回去了,谢谢王姨,也谢谢你。我们就先走了啊。”
苏韵文就抬头盯着柳山,也不说一句话,柳山觉得被这样盯着挺奇怪的,拉着程小丁就跑了,边跑边喊“就这样了哈,我们先走了,拜拜!下次找你玩。”苏韵文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眼里看不出情绪,也不知道心里想些什么。
这房间隔光性极好,今天只开了扇小小的门,旁边的花窗只透出些丝缕光线。柳山他们便朝着最亮的地方离开了。他们走得匆忙,带起些细微的浮尘,飘在光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