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已经有不少人，都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坐着，看到周影进来以后不约而同拥了上去，把跟在他后面身材矮胖的胡言给挤走。

    主位是留给谁的，不言而喻。

    林疏语本来想去另一张桌子找位置，却被胡言拉了回来，按在了他和钟磬音中间的座位上。

    好巧不巧，就在周影的正对面。

    这么久不见，对面的男人已然褪去了少年稚气，多了几分沉稳与狠戾，更加成熟稳重，也更加疏离。

    他的西装很名贵，手腕上的表林疏语更是看了一眼就知道是她这种普通打工人买不起的。他慵懒地靠在椅背上，高冷矜贵，气度不凡，只在有人吹捧恭维时微微颔首。

    许筝远坐在他右边，而坐在他左边的人林疏语不认识，正招呼服务员说可以上菜了。

    她别过眼，质问胡言：“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提前跟她强调那么多遍晚上一定要来，对于周影回国这件事胡言不可能不知情。

    “什么怎么回事？”胡言装傻。

    林疏语轻哼一声：“连你都知道他回国了。”

    “不是，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消息很灵通的好不好。”

    “我的意思是，他回国这么大的事我居然今天才知道。”

    “呦，您是他什么人啊？人家回国为什么要告诉你啊？”

    林疏语也不恼：“所以他为什么突然回国？之前不是无论许筝远怎么劝都不回来吗？”

    胡言耸耸肩：“我怎么知道。”

    林疏语：“你不是说自己消息很灵通吗？”

    胡言：“林疏语，你……”

    恰好服务生来到两人中间开始上菜。

    林疏语向后欠身，故意道：“你什么？”

    “嘭——”

    这位面庞青涩的服务生大概是个新人，端盘子时不小心碰倒了胡言的酒杯，连连致歉。胡言虽然脸色不太好，但碍于面子也没有为难人。

    林疏语知道他心里已经火冒三丈了，也不忘在一旁火上浇油：“看你选的好位置。”

    胡言用力擦拭着桌面上的红酒：“那不然呢？你要有本事抢周影的位置去，咱俩也不用沦落到这儿当副陪，吃个饭还得给他们先伺候好了。”

    服务生给胡言换来了新杯子，很抱歉地说会补偿一道菜品。对面的人们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周影的声音隔着一整张桌子传过来：“胡言，没事吧。”

    胡言转头便换上笑容：“小事，小事。”

    林疏语侧过身，在对面看不见的角度下撇撇嘴。

    菜陆续上了一些，这次的同学会也正式开始。

    距离他们高中毕业已经过去这么久，林疏语并不觉得这样一群人在一起还能有什么话聊，但是出乎她意料的，席间热闹非凡。

    “张总、王总、李总”不绝于耳，怕是早就忘了对方的名字。

    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互相敬酒，你方唱罢我登场，来来往往，光怪陆离。

    不过这一切都与她无关，林疏语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吃东西。

    她常年不好好吃饭，胃一直不太好，太忙的时候就不吃，饿了又胡吃海塞，像现在一样每一道菜都不放过，她夹菜比那些敬酒的人还忙。

    旁边那桌上的菜几乎没怎么被人动过，林疏语盯着那些菜陷入了沉思。

    “你们说，一会儿走的时候我把这些打包带走怎么样？”

    胡言瞪她一眼：“你疯啦？这么多人，人家都不打包就你打包。”

    “我勤俭节约、光盘行动，不行啊？”

    “那又该有人在背后说你的闲话了。”

    “我连饭都快吃不起了，还怕他们说闲话？”她语气轻飘飘的。

    对于那些闲言碎语，她早就习惯了，也不在乎。

    “行了，你先别吃了，跟我去那边和他们打个招呼。”胡言给她倒上红酒。

    只要不让她去对他们阿谀奉承……

    “不去，我早忘了那些人都谁是谁了。”

    胡言本科学的金融，辅修了法律双学位，后来厌倦了每天看例题里财务报表，研究生时便读了法硕，没想到实习后又被领导抓去看客户的财务报表。毕业后两个人虽然都回到了清城，但去了不同的律师事务所。

    “就是因为忘了才要重新联络起来！看上去，他们一个个的只是老同学，实际上，那都是咱们潜在的客户啊，背后说不定有大案子。你看穿墨绿色西装那个，现在自己创业，虽然规模不大但肉沫也算肉啊；再看她旁边那个女生，一毕业就结婚了，但是她老公是个花花公子，说不定有离婚官司需要打……”

    “停停停，联系上了也是白费力气，”林疏语没动面前的酒，喝了口橙汁，“现在谁还敢把官司交给我打啊。”

    她接着又给自己盛了一碗汤，碗被胡言夺过去，放在桌上，里面的汤晃了几下洒出来。林疏语幽幽看向他，对于他阻拦自己吃饭这件事表示不满。

    胡言没理会她的眼神，神色略显神秘，低声道：“你知道为什么这不过年不过节的，突然有人组织同学会吗？”

    “谁说不过节的，不马上清明节了吗。”林疏语不想理这茬，插科打诨想要糊弄过去。

    “我跟你说正经的呢！”胡言急了，声音不自觉高了几度，“看到周影旁边坐的那个胖子了吗——陈礼。没什么印象吧，人家现在自己创业的。你也知道这几年AI的发展势头很猛的，这不一直想跟周影他们公司合作，可是没机会，后来不知道从哪打听到内部消息说新空降的技术总监是周影，马上就去联系他了。”

    “陈礼找各种理由想单独约他，都被周影推了，直到他说要组织同学聚会，周影只问了一句话，你猜是什么。”

    林疏语漫不经地搅着碗里的汤，眼皮都没抬一下：“是什么？”

    “他问你来不来。”

    林疏语心下一动，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这张礼一听肯定就都懂了啊，这不明摆着你来他就来吗？所以张礼才来联系我说一定要把你叫过来。”

    林疏语嘲讽地勾勾嘴角：“叫我来干嘛？方便看我笑话吗？”

    胡言见这招不奏效，接着往下说：“你先别急，我还没说完呢。本来吧，张礼是只打算叫几个你和周影都熟悉的人，但是周影说，来的人越多越好，你猜是为什么。”

    林疏语已经彻底没了耐性，靠坐到椅子上，将手臂环抱在胸前，望向桌子对面的人。

    “因为……”

    依她现在的处境，来的人越多看笑话的人便越多。

    林疏语冷下脸来：“他闲的。”

    胡言恨铁不成钢：“不是，你傻啊，人越多机会越多，咱们今天晚上就越有可能发展潜在客户，接到案子。你难道就一点也不想改变你现在这种要钱没钱、要案子没案子的状况吗？”

    林疏语瞬间反应过来，震惊地看向胡言：“他怎么知道的？”

    胡言被她问得一愣：“知道什么？”

    林疏语蹙眉：“你说呢？”

    “哦，” 胡言明白过来林疏语是指她工作上的事，耸耸肩，“反正我没跟他提过，不过他有没有从别人那听说我就不知道了。”

    林疏语被气笑了：“麻烦你去转告他，谢谢他的好意，但我还没有到需要别人可怜、施舍才能吃上饭的地步！”

    她赔进去的钱有朝一日都会自己挣回来，还没到要靠别人的地步。

    “何必呢？干咱们这一行的，其实有时候面子没那么重要。你是一开始起点太高了，一毕业就进了红圈所，你带教又把你当个宝带着你接触大案子。但你看看其他新人哪个不是这样一步一步过来的呢？”胡言轻叹一口气，从小一起长大，他对林疏语再了解不过，“我知道你拉不下脸去和他们喝酒，你有你的法律理想，不想去陪笑脸。但你打包了桌上的菜只能解决明天吃什么，以后，你总是还要吃饭的啊。你十七岁的时候一身傲骨能在学校里横着走，但是，你今天也看到了，现在还能吗？”

    理想和现实的落差是巨大的。

    林疏语沉默着，别过脸去，心里泛着酸涩。

    她知道自己现在处境艰难、穷困潦倒，也知道无论怎样她都得主动破局。

    周围的人都在向更好的方向发展：钟磬音研究生毕业后大概率可以留在三甲医院任职，胡言在律所里受到主任的重用，她的那些大学同学们不是已经开始独立办案，就是考进了公检法单位。

    在这里的大多数人都刚毕业没几年时，周影已经是他们公司最年轻的总监。一晚上向他敬酒的人络绎不绝，而他只是端着杯果汁微微颔首，酒都被张礼挡了去，也没人敢有什么异议。

    之前那些没她强的、和她同行的，如今都走到了前面。

    只有她，在那件事情过后连原地踏步的份都没有。

    面子有什么用呢？

    她将凳子向后一撤，端起高脚杯。

    “走。”

    她虽然不及胡言那样巧言令色，但那些人在学校时也大都在光荣榜上见过她的名字。一圈下来林疏语发了不少名片，也加上了些读书时连面都没见过的“老同学”。

    最后回到他们那桌，正巧有几个人围在周影身旁。

    胡言正要和他们寒暄，没想到林疏语的动作先他一步。

    “周总，我敬您。”

    她拨开人群，亭亭站在周影面前，举起酒杯，笑容得体，连嘴角弯起的弧度都仿佛计算过，像被编好的程序。

    周影的神色依旧冷峻，眼神晦暗不明，紧紧盯着她的双眼，半晌未动。

    周围没一个人敢插话，安静的氛围和包厢里的吵闹格格不入。

    林疏语这招出其不意。

    胡言对他们俩吵架早已习以为常了，没想到这次林疏语这么给周影面子。

    而且这“面子”明眼人一看便觉得假……

    他也权当林疏语是因为看到当年成绩不如自己的人现在压她一头，心里不舒服。

    胡言端起酒杯正欲解围：“那我也……”

    “嗯。”

    周影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端起果汁轻轻碰了一下林疏语的酒杯，发出清脆的响声。

    林疏语仰起头，一饮而尽。

    周影轻抿了一口，视线始终没离开她。

    氛围不再紧张了，便有人开口，大笑着说：“诶，林疏语，听说你现在在律所混得不怎么样？你高考的时候可是文科状元，我们都以为你毕业了不是当大律师就是当大法官，没想到现在连个案子都接不到，真是风水轮流转呦。你说你当时要不是处处都跟周影作对，说不定他现在还能介绍几个案子。”

    周影的脸色又暗了几分，沉默着，连带着这里的气氛都沉了下去。他拧着眉，明显不悦，但却不说什么，似乎是想等林疏语主动开口。

    刚才说话的人实在是醉得不轻，陈礼拦都拦不住。

    空气再次凝固。

    林疏语以前跟周影不和的事不是什么秘密。

    光是大家知道的：同班时便在成绩上争得不可开交，后来又争学生会的主席之位，两人所到之处也常常鸡飞狗跳，一起被叫去过办公室不少次。

    最严重的一次争吵，林疏语气得把自己的卷子全扔了，拒绝和周影上同一个雅思培训班。周影妈妈也因为这事跑过不少次学校。

    与那些看热闹的人不同，胡言此时是最心惊胆战的，以林疏语的脾气不直接掀桌子都算给他几分面子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林疏语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