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语觉得,钟磬音这个说法也不是没可能。
周影一整节课都没干正事,他翻了翻习题册觉得无聊,又去问林疏语有没有课外书。林疏语不堪其扰,把藏在书包夹层的杂志翻出来给他。
等到下课,她以为终于能清净一会儿,没想到一群男生踩着下课铃围到周影座位旁边来。
林疏语知道周影不管走到哪人缘都很好,可是这才开学第一天啊!
她正在背古文,那些人却把他们的座位围了个水泄不通,挤来挤去。
“你们说……”周影身边已经挤满了人,其他人只能围在林疏语这里,趴到她的桌子上凑过去大声密谋,“咱们这周末用教室大屏看英超怎么样?”
“有的比赛在半夜啊,咋办?。”另一个人说。
“没事,看回放呗。”刚才那人接话,“你们先说想看哪场。”
于是人群又开始吵嚷起来,林疏语只觉得头痛欲裂,又想起吃晚饭时钟磬音的那些猜测。
周影一拍桌子,激动道:“看曼城打埃弗顿那场!”
这回林疏语真的忍不下去了。这好歹是她的座位,这些人是都当她不存在吗?还是觉得打扰到别人也没关系?
不过她也实在不想跟人吵架。林疏语猛然站起身时桌椅都发出不小的动静,其他人的谈话被打断,她就在一众注目礼中走出教室,留那些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她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啊。”
“不会是因为我们吧?”
“没事,可能是我自习课一直找她说话,她心情不好。”周影望着林疏语出去的方向也站起身,“你们先聊,我去看看。”
走廊的风吹来,林疏语觉得神清气爽了不少,正打算接着刚才的内容往下背,又被打断了。
“背到哪了?”
林疏语蹙眉:“你怎么也出来了?”
周影懒懒散散地站着,指指卫生间的方向。
“那你快去啊!”
“好,我走,这就走。”周影虽然嘴上是这么说,身体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林疏语双手举起书,作势要打他,面前的人没有及时反应,晚了一步。
跟在周影身后出来的男生们走到教室门口刚好看到这一幕,目瞪口呆。
周影正要跑开,林疏语的书便结结实实落在他的后背上。
“啪——”
响彻整个走廊。
关于“林疏语和周影打起来了”的传言不胫而走。
毕竟刚组成新的班集体,可聊的八卦少之又少,再加上两人无论样貌还是成绩都让人印象深刻,等到第二天训练,已经有大半个班的人都知道——开学第一天林疏语和周影就因不明原因大打出手。
好在因为训练强度有所提升,加上阳光毒辣,班里同学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无精打采,没人再有心思关心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教官为了鼓舞士气,提议大家一起玩“击鼓传花”。他来数数,时间一到,矿泉水瓶传到谁手里谁就要上前面来表演节目。
刚进行到第二轮,水瓶就被传到了周影手里。
林疏语刚准备和其他人一起鼓掌看热闹,便听到他清亮的声音响起。
“教官,我唱歌吧。不过我有一个要求,我一个人唱太紧张了,能不能叫个人来陪我一起?”
“可以,你要叫谁啊?”
“那就……我同桌吧。”
周围一片哄笑,鼓掌声和起哄声此起彼伏。
林疏语在喧闹中抬起头,她刚才被晒得发懵,还没缓过来,白皙的脸上被晒出两团红晕来。
周影站在一团光晕前,笑嘻嘻地看着她。
这哪里像是紧张,分明就是故意整她!
林疏语咬咬牙,在众人的催促下走上前去。
他们休息的时候坐在阴凉地里,但是队伍的最前面仍旧暴露在烈日下。
教官在休息时管得不严,没喝止那些起哄的人,只是问周影他们要唱什么。
周影一时也想不起来有什么想唱的,便随口说了一首:“《演员》吧。”
2015年的夏天,这首歌刚发布不久便已登上各大音乐榜单。林疏语倒是也听过。
周影唱歌很随性,双手插兜松松垮垮站在那,想起什么词唱什么,没有几句在调上。
“简单点
说话的方式简单点
递进的情绪请省略
你又不是个演员
别设计那些情节”
他越唱,底下的笑声和掌声便越哄乱
林疏语局促地站在他旁边,背在身后的手臂已经被自己掐红,想跟着一起唱却怎么也找不着调。
令人尴尬的时间总是过得格外漫长。
阳光火辣辣的,她抬头直面烈日,觉得夏天好像才刚刚开始。
-
不知道是酒精作祟,还是因为这场久别重逢,过去的事不断在她脑中重复上演。直到车子驶入拥堵路段,速度降下来,林疏语才看清旁边那所熟悉的公园。
他们居然开到学校附近了。
“我现在不住医院家属院了。”林疏语不得不先开口。
“嗯?”周影从后视镜里看向她。
刚才上车的时候脑子太懵,她忘了把地址说清楚。以前住在这里是因为离学校和她妈妈上班的医院近,后来她毕了业,何莲芝也退了休,一家人就从老旧的家属院搬到了新房子。只不过那里离市中心太远,为了上班方便林疏语在事务所附近租了公寓自己住。
当年这个公园附近就有很多小摊小贩,后来整治市容市貌时被聚集起来,成立了便民夜市。这里的夜市更是以小吃闻名,一到晚上人流量激增,常常把道路围得水泄不通,车一旦开了进来,就别想轻易出去。
周影向右打方向盘,在街边找了个停车位。
“下车。”
他干脆利落地解开安全带,没等她。
林疏语也没多说什么,跟过去,两人坐到一个小桌前。
她还记得这家烧烤店,他们以前来过。
这么多年过去了,烧烤店早就不被允许在室外使用碳烤,烟火气少了许多,但顾客却只增不减,吵吵嚷嚷,热闹非凡。
只有他们这桌是安静的。
桌子太矮,周影的长腿无处安放,身上名贵的西装也和这家乱糟糟的烧烤摊格格不入。
但他点菜的动作还很熟稔:“二十串羊肉串,四串鸡翅,十串鱼豆腐,不要辣。”
他刚才在饭局上只顾着应酬,没怎么吃,现在的确觉得有些饿。
“再来两瓶啤酒。”林疏语很自然地接话。
“我开车,不能喝酒。”
“我有说要让你喝吗?”
周影抬头看她一眼,没阻拦。他知道自己拦不住,却没想到林疏语直接对瓶吹。
“你就不能吃点东西再喝?”周影皱着眉。
林疏语没理他,专心吃东西。饭局的后半场她只顾着敬酒聊天,没再吃什么,现在也该继续填饱肚子了,不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吃下一顿。
周影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看着她,想起刚才的事,似笑非笑:“林疏语,你什么时候转行当演员了?”
林疏语吃饭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他。
她知道周影是什么意思。
和熟人装不认识是很难的。
习惯性的小动作、随口的几句话、不经意间的默契都会暴露一切。
两人独处时林疏语很放松,绝对不像是在陌生人面前的状态。可是在刚才聚会上她笑容得体,冷漠又疏离,看上去要么和周影根本不认识,要么就是有深仇大恨。
他们认识太久。
初中三年,高中三年,林疏语读完本科又读了两年研究生,现在已经工作了一年。
也分开了太久,以至于再见时熟悉的底色上平添了陌生的几笔。
周影的变化不大,但林疏语还是能察觉到。他的话变少了,不再像当年那样总是一种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满不在乎的态度,稳重许多,好像真的变成大人了。
即便以前再熟悉,横亘在两人中间这几年的时光也叫人无法不去在意。
可林疏语当时确实是有故意装不熟的成分在,没什么好反驳的。面对周影的调侃,她选择沉默,继续吃东西。
见她没反应,周影斟酌词句,小心翼翼:“我这周刚回来,谁都没告诉。本来想先把工作上的事情处理好再联系你们。陈礼知道是因为认识我公司同事,打听到的。”
所以……不是故意瞒着你。
他知道林疏语晚上敬酒时的那些举动是在置气。
林疏语知道周影会料到她向来不会惯着冒犯她的人,所以等着她反驳那人。他不会蠢到在林疏语面前上演什么她完全不会买账的“英雄救美”式桥段,于是等着看好戏,看林疏语自己解决,给那人难堪。
但她早就不是小孩子了,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场合该收敛脾气,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是要维持基本的体面。
所以偏要不如周影的愿。
在惹周影生气这方面,林疏语驾轻就熟。
不过他既然主动解释了回国的事,她也没必要再揪着不放。
林疏语坐直身体,眼神沉静,淡淡开口:“我今天来的路上看到你了,我在公交车上,你正在打电话。你当时也装作没看见我。我们扯平了。”
周影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在公墓附近偶遇的事,先是一愣,旋即笑起来,一扫这一晚上的沉鸷,笑容明朗,挑挑眉:“行,扯平了。”
他没再多问别的事。今天晚上的状况他也看到了,林疏语的工作上貌似一堆烦心事,他不想这时候再往枪口上撞。
吃得差不多了,他起身去结账,没想到回来时小桌前已经没人了。
林疏语一晚上喝了不少酒,他有些慌。回到停车的地方找人也没找到,周影拿起手机给林疏语打过去。
林疏语并没有走远,她沿着公园外的外围,在矮台阶上张开双臂保持平衡,歪歪扭扭地走直线。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这里了,可花草树木无论经历几次的四季轮转都还是老样子。老人们还在伴着多年前就已流行的那首歌跳广场舞,年轻人们聚在一起打的那款游戏林疏语当年也玩过。
这里从来不缺热闹,变的是她。
“林疏语——”
林疏语晃神,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周影从后面跑过来,看到她后才放下心来。
她站在台阶上,周影抬起头才能和她对视。在酒精的作用下,她的眼睛迷迷蒙蒙像起了雾。
周影有些生气,她一声不吭走这么远,又喝了酒,万一找不到她怎么办?出什么意外怎么办?
可还没等他开口。
林疏语脚下重心不稳,向前倒在周影肩膀上,发丝垂下,刚好落在他的锁骨。
她抬手环住周影的肩膀,将人向自己拉近几步。
她身后是一棵樱花树,参天的树枝被一团团粉红色樱花压低,晚风吹过,下起一阵阵樱花雨。
花瓣落在林疏语头上,也落在周影心上。
心跳咚咚作响。
林疏语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耳边:“周影,你到底为什么要回来?”
周影轻轻扶住她。
林疏语没有听到答案。
她已经醉了。
她倒在周影的肩头,恍恍惚惚中想着——
春天降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