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语站正在高中的操场上，准备参加八百米测试。跑步前熟悉的感觉袭来，塑胶跑道的味道令人反胃，她腹痛难忍、头晕目眩，站在烈日下只觉得再向前迈一步就会倒下。

    一声令下，起跑线上的学生们瞬间冲了出去。

    林疏语起初在队伍的前列，可无论她怎么跑，仿佛仍在和脚下的跑道一起后退，不断有人将她反超，直至她被甩到队伍末尾。

    分明也在奋力奔跑，可她还是跟其他人的差距越来越大、越来越远……

    漫长的时间过去，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跑了多少圈，只觉得这八百米长得没有尽头。

    就在这时，雷声大作，顷刻之间，刚才还放晴的天空乌云密布，倾盆大雨泼天而至。

    也是在这个瞬间，周围的人忽然全都凭空消失。大雨刷新了世界，整个操场空空荡荡，只剩下她一人。

    她还在跑，她不敢停。

    有老师在终点喊她跑快点儿，要迟到了。

    林疏语一惊，浑身冒冷汗，猛然睁开双眼。

    眼前这幅窗帘的遮光性很好，整个房间里只有没被窗帘遮盖的最底部透出一点光来。

    林疏语松一口气。

    原来是梦啊。

    她已经高中毕业许多年，而且今天是周六，她不用上班更不会迟到，可以睡个懒觉，于是她再次闭上眼。

    等等！

    她这是在哪？

    林疏语猛然从床上坐起来，看着陌生的房间心悸不止，大脑一片空白。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昨天晚上和周影一起吃完烧烤，她起身想去附近转转，至于走到了哪里她已经不记得了。

    眼前的房间有着类似星级酒店的装修风格，黑色简约风，没什么住过人的痕迹。这张双人床上床单、被罩都是纯白色的。林疏语坐在床上，身上的白衬衫和牛仔裤皱巴巴的。

    她第一件事是检查自己包里的东西有没有丢，接着翻身下床，走出这间房。

    屋外的的空间很开阔，站在客厅，全景落地窗外的高楼大厦也可尽收眼底。装修风格和卧室一样，黑色沙发后是开放式的厨房，周影正在里面做早饭。

    听到身后的动静，他转过身：“睡醒了？”

    看来这里应该是周影家。

    确认自己是安全的以后，林疏语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困意后知后觉地袭来。

    她摇摇头：“还没有。”

    接着重新回到卧室，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林疏语暗自发誓，以后再也不喝这么多酒了。她现在依然头痛欲裂，累得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但却再也睡不着了。

    她干脆起身一把捞过手机，发现里面竟有十几个钟磬音的未接来电。估计是在她睡着后打的，她手机开了静音所以没听到。

    她打开微信，又是十几条钟磬音的消息。

    「我到家啦，你到了没？」

    「？」

    「什么情况？」

    ……

    最后一条消息是在十二点左右，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没发了。

    林疏语赶紧给她打过去，那边的人显然还没睡醒。

    “喂？怎么了？”

    “音音，抱歉啊，昨天晚上我喝多了就睡着了，没听到电话。你别担心，我没事。”

    “嗯，我知道。”钟磬音打了个哈欠，“昨天给你打电话是周影接的。”

    “这样啊……”林疏语脱了力气趴到床上。

    钟磬音听林疏语不再说话，她也太困就先挂了电话。

    林疏语有点不想起床，不知道怎么面对屋外的人。

    没想到周影先来敲门：“起床吃饭。”

    早饭是三明治和皮蛋瘦肉粥，热气腾腾、飘香四溢。

    林疏语在餐桌边坐下：“你……都学会做饭了？”

    “大一的时候一个人在伦敦，自己做多了就学会了。”

    餐桌和吧台是连在一起的，里面的厨房是整个家中最有生活气息的地方，新买的菜还没来得及收拾，都摆在岛台上。周影穿了件纯白色T恤，站在燃气灶前盛粥。

    反观其它地方都冷冰冰的，整个家里都没什么日常用品，东西最多的地方是落地窗旁边的酒柜。其中的几款酒林疏语帮郑律送东西时见过，记得当时她恨不得把几瓶酒都抱在怀里，生怕掉在地上赔不起。

    “叔叔阿姨呢？没跟你一起回来？还是他们住在之前的房子里？”

    周影把盛好的粥摆在两人面前，坐下以后才开口：“还没回来。我一个人住。”

    当年周影出国留学没多久，周父、周母也去了伦敦。

    周建国是做跨国贸易的，公司在英国也有分部，过去以后上班也很方便。陈冰莹以前在一所艺术高校工作，后来在伦敦办一些艺术展览，也会去给一些外国人上中文课。

    一开始的几年因为病毒流行，出入境有限制，他们便一直没回来，等周影毕业后又因为工作太忙走不开。算起来周建国和陈冰莹也有很多年没回来了。

    周影吃得很快，收拾好碗筷后往房间的方向走去。林疏语想起她刚才睡过的被子还堆得一团糟，赶忙跑过去拦在卧室门口。

    林疏语：“我来吧！”她嘴里的三明治还没嚼完，手挡在嘴边，腮帮子鼓鼓的。

    周影笑笑：“不用。”

    他靠在门框上，朝卧室里喊了一声：“Wiwi，把窗帘打开，开启除湿模式。”

    “好的。正在为您打开窗帘，并开启除湿模式。”略微机械的语音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

    林疏语昨晚也听说了个大概，周影现在工作的PolarisTech是一家人工智能公司，涵盖了文字处理、图像生成、AI编程等多种技术，横空出世后发展势头正猛，前景一片大好。

    如今AI是风口，这类公司也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但没人知道在这个之前名不见经传的公司是怎么从中厮杀出来的。这些人工智能公司的核心算法和优势大都各有侧重，有的公司主研大语言模型，有的则侧重计算机视觉。而PolarisTech在多模态AI方面的发展已较为成熟，接下来为推动AI落地则会将AI计算迁移到数据源附近的终端设备，来追求多模态AI和边缘AI的深度融合，推动AI在真实场景中的应用，其中就包括智能家居、智能交通、智能工业检测等。

    而周影家里安装的全屋智能系统就是PolarisTech所研发，并且是个性化定制。

    周影朝客厅的方向偏头，示意她回去吃饭。

    “你家这人工智能，还会叠被子啊？”林疏语站在原地没动，挑眉看向他。

    “不会，但我会。你先去吃饭，一会儿我送你回家。”

    林疏语的确想赶紧回家洗澡换衣服，就没再跟他客气，吃完饭简单洗漱了一下，跟着周影去地下车库开车。

    这里的地下车库周影之前也没怎么来过，绕了多半圈才找到车。也是他停下来了才发现，林疏语已经落后他不少的距离。

    林疏语慢腾腾走过来，欲言又止：“要不……你先回去吧。”

    周影拧眉：“怎么了？”

    “我现在还回不了家，得去见一下当事人。”

    “那就先送你去见当事人，再送你回家。”周影打开驾驶位的车门，“给你当司机也不差这一次。”

    林疏语知道他在暗指昨晚的事，她也不好再坐后面。她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从后视镜里看到后排的座位被放倒了。

    “后座没事吧？”她有点担心昨天喝醉以后会吐到车上。

    周影把车开出车库，也没看后视镜：“给后备箱腾地儿，放的东西多。”

    林疏语没再多问，报了个小区名：“可以稍微开快点儿吗？这事有点儿急。”

    周影笑笑：“还真把我当司机了啊。”

    话虽这么说，下一秒，车还是飞了出去。

    林疏语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推背感，心率飙升。她看着路边的树木急速后退，有点后悔提了这么个要求。

    不过王阿姨那边的事情也确实比较急，刚才给她打电话说“优乐健康”的小李可能要跑，有辆面包车来接他，叫林疏语赶紧过去一趟。

    林疏语昨天晚饭前查过，清城的这个“优乐健康”几乎是个空壳公司，地址都不一定是真的，如果小李跑路了那他们很难再直接联系到这家公司的人，所以才火急火燎赶过去。

    绿源小区并不严格限制外来车辆的进出，他们登记以后就把车开了进去，在路边找了个车位后下车步行。

    “优乐健康”门口果然停着一辆灰扑扑的面包车。

    周影问：“你的当事人呢？”

    王阿姨周六上午还要去送孙子上课外班，要等她的话还得一会儿。

    “还没来。我先过去看看。”

    “优乐健康”所在的这一排都是店铺，不过现在不是人流高峰期，店里都很冷清。店外是一条机动车道，不时有几辆车经过，没什么路人。

    不过“优乐健康”的门还紧闭着，不太像要逃跑的样子。

    他们还没走到门口，卷帘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一胖两瘦三个男人正架着小李往外走。三个大汉一身蛮力，却也不好抢人抢得太明显，怕引人侧目，低声咒骂着什么。小李则死死把住门不放手，嘶声呐喊。

    “我真没钱！大哥们放过我吧！”

    他们还站在街对面，周影眉头紧皱，拿出手机报警，另一只手抓住林疏语的胳膊，怕她轻举妄动。

    林疏语虽然见义勇为惯了，但倒也没那么莽撞。力量悬殊，更何况都还没搞清楚状况，她不会贸然上前。

    不过老天故意跟他们作对似的，小李眼神瞥到林疏语，认出了她。

    “是她！那女的是个律师，逼着我给那些老人赔钱！我的钱都给她了，你们要钱就去找她吧！”他几乎声嘶力竭。

    那三个人对视一眼，留下其中一个瘦弱一点的盯着小李，其他两人朝着他们要扑过来。

    一下子从“吃瓜群众”变成“被抓目标”，“反转”来得太突然，林疏语和周影还来不及反应，道路对面的人却执行力强劲。

    还好路上正有车开过，减缓了他们抓人的脚步。

    “跑！”

    两人异口同声。

    他们已经报了警，此刻还是走为上计。

    小李对付仅剩的那一人绰绰有余，他身形矫健钻回店里，拉下卷帘门夹了那人的手。

    这个小区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所建，分三个区，有将近一百栋楼。还好昨天林疏语在老人们来之前随便转了转，起码认得路。

    近几年老小区都在改造，绿化做得越来越好，他们转身跑向绿意盎然的广场。

    金色阳光穿透郁金香，淡粉的花瓣几乎变成透明色。一时间，竟分不清是郁金香像油画，还是油画像眼前的郁金香。再抬头，粉色、白色的樱花交相辉映，奏响春日交响乐。

    林疏语轻轻推了一下周影，示意他别踩了花，两人从郁金香上跨过去。

    一路穿过广场、树丛、还没收摊的早点摊，他们在小区的春天里狂奔。

    借着周影的力，林疏语觉得她比平常跑得快了不少，回头看，追他们的人还没从上一个弯拐过来。

    “这边！”林疏语反手去拉周影的胳膊，拽着他拐进两栋楼之间。

    清城在八九十年代建的小区大都相似，和林疏语原来住的家属院一样，有的楼之间会有小房，住户们会在这里放自行车和一些杂物。每个小房只有几平米，十几个连成一排，两栋楼之间大概会有十几排，很方便藏人。

    不过他们没有藏在这之间，而是跑到尽头，躲到堆放杂物的角落里等警察来。

    面前有小房挡着，暂时不用担心会被发现，林疏语背靠着墙，长舒一口气。

    周影看她双手撑着膝盖喘气，没事人一样抱臂站在一旁：“你们律师……每天的工作是干这个？拍追逐片呢？”

    “你不要以偏概全。”

    “这到底是个什么案子？你那当事人惹什么事了？怎么光天化日之下还有人来绑架他？”

    “他不是我当事人，是被告。”林疏语穿了一双低跟鞋，虽然在跑的过程中没有崴脚，但也磨破了皮。她倒吸一口凉气，“要不你先回去吧，找个小门溜出去。”

    “什么意思，怕我拖你后腿？”周影眯起眼看她，“我要走了，你一个人跟他们赛跑能跑得过？”

    林疏语双手撑着膝盖，仰头去看他：“那是怕我这个拍追逐片的拖累你，行不行？”

    “拍都已经拍了，要是现在把你一个人留这儿真出点什么事了，我怎么跟钟磬音还有你爸妈交代。”

    林疏语直起身，不再说什么。周影怕没法跟钟磬音交代她理解，毕竟钟磬音知道她最后是跟周影在一块，但怎么又扯出来她爸妈了。

    “不是早就建立‘统一战线’了？”周影向后靠在墙壁上，仰着头，垂下眼看她。

    “大难临头怎么可能丢你一个人在这儿自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