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姜梦,你昨天在李老师办公室里,是怎么了?突然变得好奇怪。”
梦姜站在操场上,双手插在蓝条纹棉衣的口袋里,身边的小姑娘凑过来问她。
没等她回答,远处传来老师吹哨的声音,尖锐而急促。
“集合!做早操!”
梦姜跟着其他孩子排成歪歪扭扭的队伍,余光瞥见角落里一个矮小身影。
男孩独自站着,低着头,是刻意与人群保持距离。
衣服比其他人更破旧,袖口磨得发白,裤腿短了一截。
梦姜多看了两眼,旁边女孩小声对她说,“李宥就是个怪胎。”
梦姜眉梢扬起,目光不由自主再次停留。
“李宥。”
她心中默念,想起在监狱会面室里的采访,高大却消瘦到薄如纸片的男人,靠坐在椅子里,手腕上冷冰冰的镣铐发出的每一次轻响,都让她后脊绷紧。
那不寒而栗的感觉,和此刻看到李宥时,是完全不一样的。
因为眼前的李宥,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瘦弱、孤僻,被所有人针对孤立抛弃。
早操结束后,孩子们三三两两地往教室走去。
梦姜放慢脚步,跟在李宥身后。
男孩的背影单薄,脚步却走得很快。
教室里,老师开始讲课。
福利院的孩子不算很多,所以上课时,也并未以年岁来做年级之分。
孩子差不多被分成了两个教室,梦姜和李宥恰好分到了一个教室。
梦姜坐在后排,目光时不时瞟向李宥。他始终低着头,手里握着一支铅笔,在课本的空白处涂涂画画。梦姜看不清他在画什么,只觉得他下笔的力度很重。
……
午饭时间,孩子们排着队往食堂走去。梦姜走在队伍中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她转头看去,几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围在一起,拳脚相加殴打一个瘦小的身影。
“李宥,你这个怪胎,谁让你靠近我们的!”其中一个男孩恶狠狠地骂道。
梦姜的脚步顿住了。
她看到李宥蜷缩在地上,双手护着头,一声不吭地承受着拳打脚踢。他的嘴角渗出血丝,扇状的睫毛下垂,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仿佛那些疼痛与他无关。
梦姜的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脑袋里浮现会面室里李宥的脸,刹那出神,回神时,人已经挡在了李宥身前。
“住手!”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尖锐刺耳。
那几个男孩愣了一下,其中一个嗤笑一声:“关你什么事?少多管闲事!”
梦姜往后靠,完全挡住了李宥,“你们再打他,我就去告诉老师!”
男孩们互相看了看,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老师过来了。”他们只好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梦姜转身,伸手去扶李宥。他却猛地甩开她的手,眼神里带着戒备和抗拒。
“别碰我。”男孩的声音沙哑。
梦姜的手僵在半空中,她看着李宥艰难爬起,在旁人厌恶嫌弃的目光中,一瘸一拐往外走去。
一直和她要好的女孩走了过来,小声询问,“你干嘛要帮李宥啊?”
梦姜侧目,“他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吗?你那么讨厌他?”
女孩一愣,支支吾吾,“倒也没有,只不过所有人都不喜欢他,他肯定是不好的。”
梦姜嗤笑,笑意却又突兀僵在脸上。
……
梦姜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近李宥。
她心中好奇,想要了解李宥的过去,想要知道他为何会变成之后那般。
然而,李宥像一只警惕的小野兽,始终与她保持着距离。每当她试图靠近,他都会用那种抗拒的目光逼退她,仿佛她的善意是一种威胁。
直到有一天,梦姜在食堂偷偷藏了一块面包。她知道李宥因为打架被老师关禁闭,一整天都没吃东西。晚上,她悄悄溜到禁闭室,从门缝里把面包塞了进去。
“给你。”她轻声说。
里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是李宥沙哑的声音:“为什么?”
梦姜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压低声音,“因为……我们是朋友。”
里面沉默了很久,久到梦姜以为他不会回应。终于,李宥的声音再次响起,急促短暂的两字,“谢谢。”
李宥对梦姜的态度渐渐缓和。他开始允许她靠近,甚至偶尔会和她说话。梦姜发现,李宥其实很聪明,他喜欢画画,喜欢看书,只是从不与人分享。
福利院里有一棵长了很久的香樟树,李宥中午就喜欢躲在树底下画画。
以前树下只有他一个人,如今多了一个梦姜。
“你画得真好。”梦姜看着李宥的画画本,由衷赞叹。
李宥没有抬头,睫毛小幅度颤抖,“随便画的。”
梦姜蹲在他身边,侧头望着他的脸,感叹,“随便画也画得那么厉害,天才啊!”
李宥抬起头,似乎想要说什么,张了张嘴,还是闭上了。
梦姜抬起手,手指点在李宥的鼻尖,“我在夸你,你怎么都不回句话?”
李宥握住了梦姜的手指,视线顺着梦姜的手落在她的脸上,稚嫩的声音轻如微风,树叶沙沙作响。
还是那两字,局促短暂,“谢谢。”
午休结束,一回到教室,李老师看到梦姜,就把她叫到自己跟前,询问,“梦姜,之前老师和你说的事情,你考虑清楚了吗?”
李宥站定在几步之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想要领养你的家庭很富裕,你过去一定能很好。”
梦姜还未开口拒绝,余光瞥见李宥从后门跑了出去。
她紧跟着追上去,跑至走廊上,刚碰到李宥,就被他一手推开。
李宥稚嫩的脸涨得通红,朝梦姜吼道:“骗子。”
“我不是。”梦姜被他推倒在地,爬起来想要辩解,脚踝传开一阵刺痛。她皱起眉,一双手从后揽住她的肩膀,轻而易举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李老师小跑着过来,对着梦姜身后的男人讪笑,“抱歉啊,赵先生,这孩子平时不是这样的。”
称为赵先生的男人低头看着跟前的女孩,手扶着女孩的肩膀,缓缓蹲下,平视,“他说,和我们回家好不好,做我们的女儿。”
梦姜看着面前戴着眼镜,笑容温和的男人,再看向他身边的女人。轻轻抿起嘴,一言不发走到李宥身边,抓住男孩细瘦的胳膊,牢牢抓住,不让他再有挣脱的机会,她说,“能带我弟弟一起走吗?我不能和他分开。”
李宥呆滞地看着梦姜,干涩的嘴唇微微张开,又用力抿上,干咽着,吞下紧张。
男人仔细打量着李宥,对上他忐忑不安的目光,笑了笑问,“几岁了?”
“八岁。”李宥一张小脸紧紧绷绷板着。
“看着怎么像五岁?”女人在旁小声低语。
李老师抹了把汗,“男孩发育晚,小个子以后反倒长得高。”
男人的目光在梦姜和李宥脸上游动,似乎是在思考。梦姜狠狠抓着李宥,心悬在了喉咙口,胃里又一阵阵发酸。
男人站了起来,背过身同他妻子说了几句,接着就听他对李老师说:“两个孩子我们都要领养。”
梦姜一时歇力,松开了李宥。
李老师松了一口气,他对梦姜说,“你带着李宥一起把自己的东西都整理一下,我们还有些手续要办。”
梦姜连连点头,带着李宥往宿舍去。
李宥跟在她身后,看着自己手臂上被她抓出来的痕迹,快跑几步,挡在她面前,昂起下巴,“为什么要带我一起走,为什么说是我姐姐?”
阳光落在眼皮上,梦姜微微眯起眼说,“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
光晃着眼,梦姜受不了,用手挡着,没看到跟前的小男孩抽着鼻子,红了的眼。
……
领养他们的夫妇是做艺术品交易,养父赵本州开了一家艺术会馆,家里也是时常开办艺术交流沙龙。养母徐娜则在家中做全职太太,每天侍弄花草,烹茶品茗。
赵本州不常回家,大部分时间都在世界各地寻找合眼的艺术品。不过每次他回来,都会被梦姜带很多漂亮的裙子,让她换上。
十岁的小女孩,养了小半个月,皮肤褪去蜡黄,显出红润白皙的光泽,脱去了款式老气的裙子,换上小洋裙,像个画报上的小模特。
“过来,让爸爸仔细看看。”赵本州碾灭了香烟,朝梦姜招招手。
梦姜站着不动,如果她只是一个十岁的女孩,那么她定然是会毫不犹豫过去。
可她不是,这具身体的是一个成年人。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对方打量自己的眼神,不像是长辈看待一个孩子的目光。
客厅天花板上挂着的水晶灯是赵本州从欧洲专门运回来,细细密密的光线落在暗纹印花墙纸上,四周的空气好似在一点点往里压迫。
“本州,晚饭做好了。先来吃饭吧。”徐娜在旁轻声提醒。赵本州没有理会,手轻轻揩过女孩的脸颊,细嫩的皮肤让他轻声感叹。
那只抚摸过女孩右脸的手滑落至肩膀,缆住后,顺势带入自己的怀中,带着胡茬的下颚靠近。
烟草的气息弥漫在鼻尖,梦姜僵立着,似一具魂魄游离在外的行尸。
此刻,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这是……领养李宥的家庭啊。
那么如此遭遇,李宥是否也曾经历过。
以为自己拥有了幸福,未曾想,这个养父竟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梦姜细思极恐,难道李宥就是因为被这养父所影响,成年后,才会变得这么疯狂?
徐娜又催促了一声,赵本州才堪堪松开了手,在梦姜后背上轻轻拍打。
梦姜侧头看他。赵本州接触到她的平波无痕的目光,愣了一下,镜片下的眼闪过诡异的笑意。
“你去和妈妈弟弟他们吃饭吧。”
徐娜走过来,拉开了梦姜,让她过去,随后扭头道:“本州,这在客厅,李宥看着。”
赵本州眉头松散,“这有什么,迟早轮到他。”
“姐姐,你们刚才在做什么?”
梦姜看着男孩困惑的神情,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干涩的喉咙艰难发出声音,“没什么,我好渴,弟弟你给我去倒杯水。”
“好。”李宥立刻跑进厨房。
梦姜似有所感,一回头对上赵本州似笑非笑的眼。她吞咽唾沫,打了一个哆嗦。
晚上睡觉,梦姜把房门锁上,又搬了张椅子顶在门口。她抱着被子,钻到床上,蜷缩在阴影里。
一个晚上,忐忑不安。
天刚亮,门被敲响。
梦姜从床底下爬出来,顾不得穿鞋,赤着脚把椅子搬开,拉开了门。
赵本州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件裙装,他探头,目光落在梦姜身上,“小梦,怎么脸色这么差,昨晚没睡好吗?”
梦姜双手背在身后,低声道:“没有,我睡的很好。”
“那就好,这是爸爸给你买的裙子,你换上,给爸爸看看。”
沉默,僵持,妥协。
梦姜从赵本州手中接过裙装,一只手掩在门上。微微抬头,“爸爸,我要换衣服了。”
“好,爸爸不看。”赵本州喉咙里发出轻笑,门缓缓关上。
待看不到赵本州,梦姜长吁一口气,怔怔盯着怀里的裙子。
她把裙子丢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白裙被蹂躏得皱巴巴。赵本州的声音,在外响起,“裙子换好了吗?”
“还没。”梦姜对着门喊,抿着嘴,捡起了地上的白裙。
她脱下身上衣裤,十岁女孩的身体单薄如白纸,窗外的风卷起纱帘,一缕光沿着地板铺散。
梦姜弯下腰,单脚穿过裙子,洁白的身体如同栀子花,柔软细腻。
“咔嚓”锁上的门被打开,赵本州一脚踏入门内。
听到声响,梦姜双手护在胸前,转过身。成年男人的身体如同密布阴霾往下压,朝她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