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木鬼(十五)

    云遥看向他的神情一下子愣住,脚下忘了怎么迈,原本无聊把玩着衣襟的手也停了下来,甚至于连呼吸都有些失措。倒是被看着的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怎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要看这么久?”

    “没,没什么。我们快走吧”

    跟在他身边的人没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又招呼身后的师弟跟上,一行人顺着城中的官道向东走去。

    待跟着云遥停下来的时候,三人却原来到了垸阳城中的官署。

    “小离,你先找个客店住下,联系一下袅袅,问下她们那边的情况。我和你大师兄有些事情要做,办完了就去找你”

    “嗯”莫不离谨遵师命,虽有些好奇,但也没说什么,自朝前走了。倒是闻人觉,看着云遥一步步向前,却还定定地立在原地。

    “过来呀”

    闻人觉猜出了她的心思,“都是旧事了,我小心些也无妨的。”

    可话刚出口,右手却被人不由分说地拉住了,“不行,我逍遥宗断然没有平白受冤的道理。今日就是闹到皇帝那里,为师也要让你沉冤昭雪”

    她的身形明明比自己矮了一头,可此刻跟在她身后却有一种跌进棉花堆里的踏实感。男子的目光从她脑后飞扬的乌发转向她牵着自己的手,明明五指纤细,却提得动长剑,举得起苍穹。

    云遥,我信你,我信你想做的事情就没有办不成的。

    男子没再说话,乖乖地任由她牵着自己的手朝门口的鸣冤鼓走去。

    咚!咚!咚!

    鼓声在死寂一般的旧都中鸣响,一层层荡起喧嚣波澜。不过须臾之间,随着老槐树苏醒而从深陷功名泥沼中清醒的老老少少就齐聚在公衙门口,一个个等着看出好戏。

    红日微倾,主角登场。

    闻人觉颔首从云遥手中接过鼓槌,咚!又是一声闷响。

    “诸位乡亲,我闻人觉,今日敲响鸣冤鼓,是为家父伸冤,是为我自己五年前的杀人案述明缘由。恳请诸位见证!”

    说话间,公堂中前前后后走出一众人。

    为首的自是身着朱红官服的一方父母官,垸阳城县令。其后紧跟着的是他的师爷,令还有手持杀威棒的衙役数名。

    二人临危不惧,自迈着大步跟着这一行人去到了正堂之中。

    待闻人觉从头到尾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公堂门口围着的众人中已窸窸窣窣低声讨论着。几位有些年纪的才知道,原来这清俊少年就是当年在故都中甚有清誉的令史大人的公子。

    当日书生闹事,令史大人身受无妄之灾,驾鹤西去。只可惜他们平头百姓因迁都的事焦头烂额,连自己都顾不着了,哪里还有空关心这位令史府中离奇失踪的小公子。只是茶余饭后有人提起时,感叹一句罢了。

    现如今似又看见故人般,心中又不免忆起曾经的岁月,更是多声慨叹。

    “大胆罪犯,身犯杀人重罪,潜逃数年,竟还大言炎炎,说什么罪出有因,实难饶恕!!依本官看来,合该就地正法,明正典刑。“说话间,令签应声落地,左右衙役已持刀上前。

    “慢着!”云遥出声喝止,众人只眼花缭乱地看她衣袂翩飞,等站定之时,数十位衙役的的大刀皆已入鞘。

    “你是何人?竟敢阻挠本官断案?!”县令看她身手不凡且面无惧色,已有了三分害怕,硬撑着端出当官的架势。

    云遥自是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快步走到案前,故意将声音压低了些。“县官大人可要看清形势,如今右相的势力早已分崩离析,你这只狗腿子还上赶着巴结呢?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我看县官大人怕不是只歹禽吧?专门挑那枯枝朽木”

    “你你你…”县官被她三言两语说得心烦意乱,却又知道她所言皆是实情。

    当年右相死后,他的诸位门生下属为争权夺利闹得不可开交,反而给对方派系有了可乘之机。而宠信右相的皇帝近几年缠绵病榻,朝中大事多是太子做主。如今东宫根基渐稳,正欲着手铲除这些根系庞杂的派系势力。

    只是眼前这位县官大人却还做着偏安一隅的美梦,想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自己能哄得上司高兴,这个垸阳城的县官还是能坐稳的。

    如今被云遥一语道破,自然又羞又恼。

    “反了反了,快将这二人抓住,压入大牢!!”县官大人气血上涌,什么律法都顾不得了,只想着将这二人快快处理掉。

    云遥自是不介意拆了这县衙屋顶凉快凉快,正巧这几日在那阵法中憋闷久了,无处撒火。只是还未等她动起手来,人群中已走出了一位白衣男子。

    “丘大人且慢”

    这人一身白衣,不染纤尘,手中还握着一把画着寥寥几笔墨竹的折扇。他步伐从容,儒雅恬淡,相较之下,红了脸的县官简直像只喝醉了的猕猴。

    “你你你,你这厮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今日真是反了天了,一个两个都出来与本官做对。”

    县官气血上涌,说着就要从木筒中再抽出一支令签,却被一把扇子挡住了动作。

    正是这白衣人,县官还欲说些什么,却不知这白衣人从袖中掏出了什么东西。这位方才还耀武扬威的大人一下子就像没了骨头一般,瘫坐在地上,反应了一会儿才被身边的师爷扶着颤颤巍巍站起来,

    “今日…天色已晚,退堂,明日再审”

    闻人觉看见云遥朝自己使了个眼色,两人便齐齐退出去去寻莫不离了。

    “嘘”云遥推开房门就看见自己的徒儿趴在桌上睡着了,忙转身示意身后的闻人觉放轻声音,又示意他将莫不离抱到床上。

    “你可认识方才官署中的那个白衣人?”闻人觉出来的时候,云遥还未离开,知道他有话要问。

    云遥没说话,径直下楼要了两碗面,囫囵吞下一大口才继续道,“像是认识,但不大确定。说不准这人一会儿就来寻我们了”

    “谢谢你”闻人觉的筷子在碗里搅了几圈,看云遥又吃了两大口。

    “快吃吧,面都坨了”

    “嗯嗯”面是最常见不过的清汤,可看云遥吃得这般香,到他嘴里也好似成了珍馐美味一般。

    时逢仲秋,门外送来凉风阵阵,和着就要休眠的虫鸣,好不惬意。云遥早就吃完了自己这碗,此刻正用手肘撑着头,歪着看他一口一口,斯文优雅地将面条送入口中。

    不知怎的,云遥就想起了在阵法中的那个还没长大的小娃娃。

    “又这般盯着我,可是我脸上有东西?”闻人觉依旧认真吃着面,可早就发现了停在自己脸上的目光,便出言逗她一句。

    “没…”云遥心虚,“只是想到了阵法中你小时候的样子,感觉当时那个不苟言笑的小娃娃甚是可爱”

    闻人觉心中涌起一股酸意,转头拉住她的手,“阿姐,那文决呢?可爱吗?”

    …咚咚,咚咚,云遥的心跳漏了一拍后又急剧跳了起来,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后忙将手抽走。“吃好了?我们出去走走消消食可好?”

    闻人觉轻笑一声,故意靠她近了些,“好,都听阿姐的。”

    槐树仙一招失势,施在众人身上的魇障也随之烟消云散了。日落后的街市已三三两两有了些摊贩,虽然卖的东西算不上精巧,却也有些。

    二人一路默声,要开口时却是齐齐开口,

    “谢谢你”

    “可好些了?”

    噗嗤,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发出笑声的人已从他们身后走到了两人面前,正是今日堂中的那位白衣人。

    此刻他已换了一身衣裳,却仍旧是身白衣,不过形制更宽松些,看起来多了不少洒脱不羁之感。

    “玄清宫那位还痴痴等着呢,要我说,你们二人在他面前复现一下方才的情形,想来他也就知道自己无望了。”

    说话间,折扇已被他从腰间取下展开,一面扇着风,一面打趣着两人的表情。

    云遥可是个嘴上不落下风的,“大人有空在这里跟踪我们,不妨去衙署催催县令大人,好教我这徒弟早日脱去一身罪名。”

    不愧是传说中不饶人的云遥道长。白衣人笑而不语,啪地一声将折扇合住,拱手作揖,“京都崔元瑞”

    云遥行不来这样的礼,又对他方才的打趣不大舒服,手略微向前一推,“九苍山云遥,这位是”

    “醉目原闻人觉,我知道的,家弟信中说了的”云遥还未说完,崔元瑞已抢了话头,一双眼睛又在他脸上飘了一圈。

    “我说妹妹,要不让你这位徒弟先回避下,我有些话要同你说呢”

    云遥点点头,闻人觉已转身向后迈了几大步,却没离开,维持在一个听不清二人说话,却能看清二人身影的距离。

    “元瑞姐姐有何话要说,就请快说吧,我和徒弟们还有事要做”算起来,自己和玉渊这位“美名远扬”的姐姐也是第一次见面,就被她如此打趣,云遥是有些不太舒服的。

    感觉到她情绪的崔元瑞也收了那副纨绔模样,“闻人觉的事情你放心吧,我下午已派信使昼夜不停送信入东宫了。右相倒台后他剩下的那些门生幕僚争斗不休,太子早有心一网打尽 ,又没有一个合适的切口。今日有了你徒儿这桩事,想来可以拔出萝卜带出泥,好好收拾一些人了!”

    说到最后,崔元瑞似乎已能想见将这些蛇鼠之辈一网打尽的场景了,折扇在掌心啪地打出了一声,引得几米之外的闻人觉忙转头来看。

    话及此,云遥才改观了一些对这位崔家长女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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