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木鬼(十四)

    “竟是如此?!”莫不离听得瞠目结舌,自己也炼化了不少器物。却不曾想鬼与树也能经此机缘化为一身。

    不过还没等他彻底想明白的时候,一旁的师尊又继续道,“只是单凭一只厉鬼,一颗老树,还没那般能耐将我云遥困于阵中。想来这背后还有第三股力量,一股想要致我们于死地的力量。”

    一朵巨大的黑云急速移来,将火红的日头挡地只剩下半圈若隐若现的金光。她侧身向身后高耸而颓败的楼台望去,光线昏暗,只剩下一道高高的影子耸在那里。

    只是黑影之中并无其他,除了几只骤然飞起的老鸹外,再无别的活物。

    “老槐树,能不能活,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云遥示意身旁二人向后退,却被一人握住了没持剑的左手,“让我一起吧,好不好”

    她没说话,但却点了点头,将手中握着的长剑递过去。登时手中便化出了一柄金光流转的灵剑。

    王都之地,怎会缺少金光灵气。

    倒是怕被误伤的莫不离已远远躲在了一棵树后,静等着看面前的两人大展拳脚。

    “太白凝魄,兑卦开锋;炁聚剑魄,光耀紫宫”

    “太白凝魄,兑卦开锋;炁聚剑魄,光耀紫宫”

    闻人觉跟着她,一字一顿,调转体内灵气,只觉得一股强势有劲的力道从体内四面八方汇聚到右臂,又看见握着的长剑似淬火一般,轻轻晃动,寒芒镀金。

    “看好了,金光剑锋利霸道,势如破竹。如今你调用金系灵气汇于剑锋,需要极其专注,如此才能控制住这股强劲的力道”

    男子轻应一声,敛气凝神,只紧盯着她手上的动作学了个七八成。

    一番金光剑影过后,远远瞧着的莫不离只看见那仅剩半边葳蕤的榆树也倏地没了生息,青葱的叶子大片大片落下,连拇指粗细的枝干都被毫不留情的削下。

    做完了这些的女子心情大好,转了转发酸的手腕,指着一地的枯枝败叶咒骂道,“让你这颗破树为难姑奶奶我,看我这下把你砍个精光,还怎么祸害人!”

    瞧见她这副模样的闻人觉没忍住笑出了声,收起长剑,却没畏惧云遥闻声射过来的嗔怒目光,反而上前两步温柔地捏住她的手腕轻轻揉捏。“这样可好些了?”

    “嗯......好多了好多了”瞧见莫不离走了过来,云遥脸色有些发烫,忙将手抽回来藏在身后。

    “师尊和大师兄真厉害,外面那颗槐树也要这么教训一番吗?”莫不离话刚出后,就听到一道年迈的声音虚弱地响起,

    “道长手下留情啊......”

    三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位耄耋蹒跚的老叟从塌陷的宫墙处一翘一拐地走了过来,不知是尘土还是别的,脸上黄一块儿黑一块儿,狼狈极了。

    人不可貌相,云遥盯着他,没放松半点儿警惕,欲将二人护在身后,却被人抢先一步拉到了背后。

    老叟看着面前被少年横起挡路的长剑,晃了一下,立在原地。“恳请三位道长手下留情,放我老头子一条生路…”

    云遥示意他无事,这才越过闻人觉,又走近了一些。“你是…那棵槐树?”

    老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还是点了点头。

    “啧啧啧,老人家,您好歹也是有千年修行的,如何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了?” 云遥半是疑惑,半是惋惜。想幽翠山中的那位黄山老人,如何精神矍铄,道行深厚。再看眼前这位,想来千年来受诸多学子跪拜,修行定然不浅,升仙指日可待。怎么眼前确实堪堪化为人形的样子。

    提及次,老叟竟潸然泪下,一双深陷于眼窝的灰眸浸出水汽,他用花灰的柚子擦了两下,“让诸位见笑了,说来也是老叟我识人不清呐”

    他已有些体力不支,干脆盘腿坐在枯黄的榆树下,眨眼工夫,藏于衣衫下的双腿已扎入地下,好在上半身还是人形,精神也因而好了些许。

    对面三人也干脆席地而坐,静静听他讲述这段几乎要毁坏千年基业的往事。

    ……

    那是这座都城的第一千二百三十六年,也是先帝在位的第七年,广德七年冬。

    已记不清是寒冬里的哪一日了,依稀离人间的元日很近,但却少了许多往年的热闹。街上依旧熙熙攘攘,但不是买卖的吆喝,不是孩童的嬉闹,而是车辚辚马萧萧的赶路之声。

    皇帝陛下有令,务必要在朔日前前往新都。随着宫城中一架又一架马车出去的是京官富贾的车行。

    刚经历一场血雨腥风的普通百姓只能从窗户向外张望,压低了声音商量今后的活路。

    王城少农桑,百姓们原本借着都城的人来人往做些小生意过活。如今王都不再,过客稀少,要么和留下的人争京郊少得可怜的土地,要么就是远走他乡,再寻出路。

    老槐树自然不用考虑这些,他只如平素一般,立在宫墙之外,虽少了朝拜的人群,但也难得有了清闲的时光。

    只是一个雪夜,尖锐而凄厉的喊叫让他不得不从静寂中睁开眼来。

    那是一个书生模样的少年,穿着单薄的青衣,面色涨红,连从松垮衣领中探出来的脖颈也一样带着红晕。月光不算亮,可被地上的一片白茫映衬之后,这夜色也清亮地像未唏的平旦时分。

    他一路似哭似笑,大叫着奔来,冲着这棵老树而来。一过来就似跌进了谁的怀抱一般摔进了雪堆之中。可叫嚣依旧未停,脸上盖着的雪也被化掉,漏出他一张可比寺庙壁画上罗刹的脸。

    幽愤,不甘,痛苦,迷茫,交错的情绪从眉尾蔓延到嘴角,自两只眼睛中源源不断地流出,流出……

    大抵又是一位失意的学子吧,槐树依旧默然。但认出了此人。

    他是某日来挂红绸祈福的人群中的一个。别人自寻了空处挂上便是,偏偏他一路爬高上低,就要将这红绸挂在最高处。槐树担心他一脚踩空,还特意挪了挪枝干去护他的身子。

    书生突又不笑了,也不哭了,一双红肿的眼从树下一路扫上去,看到了最高处。风将上头没落稳的雪吹掉了,漏出红艳艳的一条丝绦,此刻正像只红衣厉鬼,静静地挂着头,一动也不动。

    他抹了把脸,一路攀上去,终将那红绸取下,上头的字迹已模糊不清,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但红绸足够长,也足够结实。

    “槐仙,你无法保佑我们”

    这是他同槐树讲的最后一句话,也是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句。

    风雪渐止,空了的王宫之中,一棵靠近宫墙的榆树上挂着一个人,经年累月,也不知挂了多久才掉了下去。

    生魂已去,厉鬼缠绵。

    书生的鬼魂一直盘旋在这棵榆树周遭不肯离去,最后竟随着榆树越过宫墙一起寄生在槐树身上。

    故事听到这里,云遥不禁咋舌,“你这老人家,少说也有千年的道行了,怎地榆树寄生也毫无觉察么?”

    只剩半截身子的老叟叹了口气,“正因如此,同为生于厚土之中的生灵,我又有些道行,这才觉得任它寄生也没什么干系。或许还是修行的机缘。岂料…” 老叟摇了摇头,眼角的纹路更深了些,几欲变成那干枯的树皮,”那鬼魂也缠上了我,本来也无足轻重,我也应付得来。谁料某一日不知怎的,这鬼的力量倍增,甚至将我的修为也夺去了大半。我便陷入了长久的昏睡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恍恍惚惚有了些模糊的意识,知道有两个人掉入了以我的识海为基础搭建的阵法。”

    怪不得…云遥点了点头,“不知怎的?你竟毫无感觉吗?那人用的什么器物?也或许是灵气?”

    “不是…”老叟摇了摇头,垂下的脑袋渐渐抬起,“应是一种阵法”

    “阵法?!”云遥将信将疑,那这小小一片地方,可就集合了鬼借修为,记忆回溯两个难度极高的大阵了。

    两人眼神一对,心照不宣,看来得找皇甫鸾问问了。

    “那只鬼呢?”既然树不记得了,鬼总能知道些什么吧?云遥打着一探到底的主意看向盘在地上的半个人。“没了”老叟摇了摇头,“这鬼吸了我太多的力量,本就只能逞一时能,阵破之时便是他烟消云散之际。阵法若成,他也将不复存在。”

    “好个狼子野心的人,连只鬼都不放过”云遥在心里狠啐了一口,复又将目光转向奄奄一息的老树,“老人家,你如何了?可还撑得过去。”

    “咳咳”老叟痛苦地捂住胸口,嘴角似是迸出几滴墨绿的汁液,“时也命也,老树我丢了防备之心,现在也不过是自食其果罢了。若是就此覆灭,也是缺少仙缘”

    云遥踟蹰几步,余光瞥见的那道身影在脑中激起回忆中的铿锵诘问,

    “若说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又焉知遇上的种种不是我们与那些人的天定呢?或许我们参与进去才是真正的天定”

    “这是补气的丹药,给你吧。凡事不争一争怎知不会赢?再就是往后,再莫要轻信别人了,什么树啊,鬼啊的也要留心。现在人心不古,树心鬼心也是。”

    “多谢…”老叟颤颤巍巍接过,将丸药吞入腹中变成一道墨绿光团自残破的宫墙上飘去。

    断墙那边,扎根于此的老槐抖了抖一身葳蕤的翠叶,似是历经一场春雨般容光焕发。

    ……

    “我记得这是你留给自己保命的丸药,就这么给出去了?”

    “嗯” 后知后觉的云遥刚走开几步就有些后悔了,但那能怎么办,老槐树都吞下去了,总不能自己再回去将这棵老树打包带走吧?

    没处撒气的云遥只能将胸中的烦闷一股脑儿地抛给身边这位”始作俑者“,“还不都是你…莫名其妙说得什么话,还偏偏…偏偏就扎在我心里了。我不管,你要赔我两颗,不,五颗”

    “好,赔你五颗”

    看着他满脸的笑意,云遥的悔意消了大半,却又计上心头,“不不不,得十颗”

    “好,那就十颗”

    “你这人,到底当真了没?”

    “你说的话,我一直牢记着”

    “那我们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引得身旁的女子大笑了几声,“不记得了吧?”虽然她也不记得了,可就喜欢看他被噎住,哑口无言的样子。

    “姑娘喝我这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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