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务舱里，夏之瑶熟练地翻找药片和兑水。

    眼睛看着热水和凉水交替的间隙，围绕着周念的念头却不可控的发散。

    布洛芬和热水代表什么，夏之瑶当然清楚，可周念以前明明从来不会痛的。

    她不可避免的又想到那个面容硬朗的男人和周念亲密的举止，还有熟稔的关心和言语。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从公务舱回来的安玥见夏之瑶在兑水和操作台上的白色药片。她敏锐地觉知到莫名有股不爽的低气压在蔓延，“活爹找你麻烦了？”的话语到嘴边谨慎地改为，“有人生病？”

    “A2的女士需要三片布洛芬和一杯热水。”夏之瑶端起托盘，又用眼神示意，“用毛巾包上，和我一起。”

    这下给安玥整不会了，“这托盘不小啊，有必要你我分批？”

    夏之瑶就看着她，几息后似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放上来吧。”

    周念的状况似乎比几分钟前更差一些，玉白的额上沁出了些许薄汗。

    奇怪的是，那个男人却在给她揉压左肩。当然，在夏之瑶出现的下一瞬，周念肩头微拧，很刻意地脱离了那个男人的手掌。

    夏之瑶情绪微松，加快了平稳的步伐，将托盘轻轻搁在桌上，表情得体，“先生，您要的三片布洛芬和一杯热水。”

    周念抢了叶修明的话头，清透的声音染着虚弱，“谢谢。”目光却放在包着毛巾的玻璃瓶上，“这个，是给我的吗？”

    夏之瑶觉得周念在明知故问，却无法自控地更加放柔了语调，“里面是热水，希望能缓解您的疼痛。飞机还未起飞，需要为您将座椅放平一些吗？”

    果然，在听到回答后，周念扬起了唇角，连紧皱的眉头都舒展了些许。

    周念不爱笑，可笑起来便足够明媚。

    夏之瑶被恍了神，乱了心跳，连错开视线，稳声道：“如果需要医务人员，请及时呼唤我们。”

    “好。”周念端起水杯含着药片一饮而下，放下水杯的同时又惊喜地看到一颗糖果。

    海盐薄荷味的糖果。

    眸子一瞬光亮极了，像是星辉溢出了夜色，捂不住的欢喜尽数洒满人间。

    那眸光太亮太烫，夏之瑶落荒而逃。

    叶修明酸得牙疼，“真是江南又绿。”

    周念攥着糖果舍不得吃，只笑。

    CZ9877的乘务员们微笑地目送着贵宾专乘离开视线后已是下午两点半，又送离了其他旅客后开始航后清舱。

    “啊，好累。比飞国际还累。”安玥边清点是否有旅客遗落物品、收拾毛毯，边吐槽：“本以为头等舱最要命，没想到公务舱那才是一群活爹！我就说，绝对不能找金融男，更绝对绝对不能找安江的金融男！”

    安玥暴躁地挥舞拳头，抱着一叠毯子朝勤物舱走，然后去头等舱。

    夏之瑶跟随其后，刚迈步进入头等舱区域边听到安玥极其夸张的惊呼，甚至连驾驶舱的飞行员和观察员都探出了头。

    “瑶瑶瑶瑶瑶瑶！”安玥扬着手中白色的便签，兴奋极了，“A2的大佬留签表扬了你！”

    “哟，惊动孟女士的要客留签，可不是一般分量啊。”机副奔三的年纪也一样沉不住气，喜上眉梢的祝贺，“之瑶，恭喜咯。”

    “意义绝对重大！堪称翻盘之战。”观察员定了调子，肘击机副，“必须得庆祝啊！小许，你说是不是？”

    机副连连点头，“正好不用连飞。我做东，之瑶，你必须得来啊。”

    机长看破不说破，“好了，赶紧检查填单报告，小心晚高峰堵哭你。”

    许泰嘿嘿一笑，缩脑袋前还不忘说，“一定啊！之瑶。”

    夏之瑶没应好不好，只看向一脸心虚的安玥，无奈道：“可以给我看看了？”

    “哦哦，给你给你。”安玥将留签给夏之瑶，“夸你温柔呢”又评了一句，“字也挺好看的。”

    字如其人，风骨自张。

    白色的签纸上三排肃正而不失俊逸的字映入夏之瑶眼帘。

    〔To夏之瑶：

    美好的旅程，因你的温柔。

    周念〕

    说实话，有些暧昧。

    但因着对方是女士，倒也显得美好。

    只不过，安玥眼珠子滴溜溜转，丹城可是彩虹飘飘，名声在外。

    安玥敏锐地瞧见夏之瑶的拇指轻轻摩挲着纸面，抚过周念的名字。

    嗯，怎么说呢，确实有些暧昧了。

    “瑶瑶啊……”安玥正要说话，就被走过来的宁芳截断话头，“刚接孟主任电，两位要客都留了好评，特别是对之瑶。”

    宁芳看向夏之瑶的目光带着些疑问探询，又落在她手上的留签，“也是要客留的？”

    这个也，就很灵性。

    安玥忽得灵光，极度克制地闭上了嘴，唯恐自己的尖叫让机组爆炸。

    清舱、报告、小会、收纳等等一系列流程完成后，出机场的路上，安玥终于得了空隙。

    “晚上的聚会，你真的要去？”安玥先试探。

    夏之瑶颔首，“许泰甚至在会上说了，不好不去。”

    “那A2呢？”安玥急问。

    “嗯？”夏之瑶一时没反应过来。

    “周念。”安玥压低了声音，眼底精光毕现，“坦白从宽啊。”

    夏之瑶前行的脚步一顿，安玥因惯性不慎撞在她肩头，被夏之瑶下意识地圈在怀里。

    “没事吧？”夏之瑶扶正安玥的肩膀，拉开了些许距离。

    安玥却像是撞傻了似的，一双水灵灵的圆眼黏在夏之瑶精致的脸上，忽而双眸微睁，低呼：“周念！”

    夏之瑶连退几步，颇有些慌乱地转身去看，果然就看见一道高挑的身影。

    周念穿着驼色的长风衣，双手插在兜袋里，定定望着自己。

    她就站在路对面，站在自己的必经之处。

    她或许在等自己，从两点半到四点。

    又或许，只是在等与她同行的男伴。

    捏着拉杆的手紧了紧，夏之瑶告诉自己，不过是故人重逢的寻常罢了。

    气氛有些微妙，安玥上前了几步，凑到夏之瑶耳边：“她绝对在等你。晚上帮你告假？”

    温热的呼吸扑在耳畔，夏之瑶略不适地侧开脸，“不用，晚上见。”

    凭借着优秀的视力水平，安玥准确地捕捉到A2大佬的情绪变化，大佬嘴唇绷得更紧，目光变得锐利，直刺自己。

    “嘶。”安玥打了个寒颤，偏她反骨不摧，不要命地凑近夏之瑶。

    两人身高相仿，从周念的角度看来两人似是耳鬓厮磨，亲密得狠。

    “干什么？”夏之瑶被安玥突然抱住，眉头紧皱，不知道她又发什么疯？

    “别动，哪能让你走过去。”安玥笑得狡黠，“喏，A2这不就来了。”

    夏之瑶周身一紧，下意识想侧头去看，却被安玥用一句“别动哦”给定住。

    在嫉妒和占有欲如火山爆发炙烤着理智的空隙，周念冷静地考量要以怎样的对白面对这场经年后的重逢。

    不是以疏淡的旅客和空乘，而是周念和夏之瑶。

    捏着薄荷糖的手心有些发疼，又像是给予了无限的勇气和力量。

    周念站定在夏之瑶身侧，清透得声线如秋风爽朗，“等了很久的车都没来，没想到正好看到你。想着机上的温暖照顾，秋风也不算冷了。”

    周念说着轻咳了几声，露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

    震惊，是夏之瑶目下唯一的情绪。

    六年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周念居然学会了睁眼说瞎话？

    做作，是安玥当前所有的感受。

    一堂堂要客大佬，从来都是车等你，岂有你等车的道理？简直倒反天罡，茶言茶语！

    沉默整耳欲聋，周念眼睫微眨，有些懊悔自己的胡言乱语。

    “嗯，或许您可以前往旅客乘车集中点。”夏之瑶说辞很官面，指了指左前方：“那里有个很显眼的牌子。”

    安玥替A2大佬感到窒息，偏又玩心大起，声音腻得像奶油：“瑶瑶，那今晚，不见不散哦～”

    周念心头一紧，晦暗的眸光在夏之瑶往来的瞬间又变得温和，声音轻得有有些失落：“还想着一定是缘分才会再遇，没想到你已经有约了。那能不能……”

    周念话没说完，夏之瑶就官方一笑，打断她，“我还有事，失陪了。”

    看A2吃瘪的神情，安玥就觉得有趣，一手挽着夏之瑶的胳膊，笑眯眯地向她挥手：“拜拜～”

    走过一段距离，安玥暗搓搓地回头看，见周念还站在原地，又有些可怜，“她好像那什么落水小狗哦。”

    夏之瑶心头一窒，声音如旧地冷淡：“你还是回酒店？”

    “嗯，后天要飞京华。你呢？”

    “我三天后才有航班。回家。”夏之瑶同安玥告别，“一会儿堵，先走了。”

    不远的周念正要离开，就见夏之瑶和安玥异向而行，沮丧的心情莫明地缓和了一些。

    彼时电话响起，周念开口的瞬间嗓音有些沙哑，电话里传来叶修明惊诧地声音，“感冒了吗？你现在身体可比不得以往。我说有车你不坐，听声音这么吵，你该不会还在路边等着吧……”

    叶修明语气已然有些不快，“我给陈汉打个电话，让他派个车。”

    周念压抑住喉咙里的痒意，“不用，这里车多。”她顿了顿，找了个自己都觉得无厘头的借口，“你就当我近乡情怯吧。”

    “你！”叶修明气得无语，骂她一句，“活该你疼。要是明天我没在会议室看到你，别怪我迁怒。”

    周念拿远了电话，唇角挂着笑，“坚决服从组织安排。”

    “滴！”极短的汽笛声吸引了周念的注意，一辆银色的SUV，车窗缓缓降下，露出那张令周念始终魂牵梦绕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