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从今天早上开始，老师就怪怪的。

    昨晚又没怎么睡，我只能打着哈欠上早课。无论我再怎么拧自己大腿，都抵挡不了汹涌的困意攻占我的大脑。上眼皮越来越沉重，我耳朵里还听着玛格丽莎小姐的教导，眼前却出现了一个好大好大的蛋糕——应该是草莓味蛋糕，厚厚的奶油，快要到我的眉毛那么高了，就是，就是上面有一层我不喜欢的坚果，我应该从侧面咬下去……

    “狄安！”

    脑袋被给了一记爆锤，我瞬间从蛋糕的美梦中清醒过来。红框眼镜的玛格丽莎小姐正气呼呼地盯着我，她一边脚拍着地面，一边用教鞭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我的课桌，“你怎么又睡觉！”

    我想说，我真不是故意的。但是，我没法告诉玛格丽莎小姐，我上课睡觉是因为我昨天去猎杀怪物了。老师告诉过我，每天在夜晚发生的那些事不能告诉任何人。“会引起孩子们的恐慌。”老师总是那么为别人着想。玛格丽莎小姐其实对我很好，我是这里唯一从异邦来的姑娘，她特别关心我能不能听懂她讲的知识。“对不起，玛格丽莎小姐。”我只能站起来说。

    玛格丽莎小姐叹了口气。看得出来她对我的处罚感到有些为难。

    “没事，玛格丽莎。”是老师的声音！谢天谢地，老师来救我了。

    “巴库斯先生。”玛格丽莎小姐望向老师，“您怎么来了？”

    老师文雅的笑了笑。“来看看学生们上课的表现。不过玛格丽莎小姐，相信我，狄安真的不是故意的。”老师冲我眨眨眼。我明白他的意思。

    老师是把我带到这里的人。他告诉我别人会叫他巴库斯，但是我叫他新代先生或者老师就好。他是我人生中出现的第二个人。老师看起来很年轻，留着垂到腰间的金色长发。他面孔白皙瘦长，有一双淡紫色的眼睛。他穿一身漆黑的主教服装。一条细细的金色锁链从领口垂下，是他唯一的装饰。他是这座城市的神父，也是这所孤儿院的院长。他对每个孩子都很温和，总是笑容满面，口袋里的糖果怎么掏也掏不尽。对于我来说，他给予了我那把镶嵌着玫瑰的镰刀，教会了我战斗的技巧。此外，他还教我数学和物理。只要我能在他下次的测验中及格，我就能进入地下图书室随意看书了。那是只有主教才能进入的场所。“玛格丽莎小姐，这几天我一直做噩梦，怎么都睡不好觉……”

    玛格丽莎小姐心软，很快就原谅了我。我有些羞愧。但老师告诉我，为了保护大家，海骷的事情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我最好的小妹妹丽贝卡。实际上，没人知道她到底叫什么名字。玛格丽莎小姐捡到了被海浪冲上岸的她——她像母亲腹中的胎儿一样紧紧蜷缩着，皮肤青灰，头发丝里全是灰白色的烟，脖子上用红绳挂着一个青铜盒子，盒子里面装着一个小小的麻袋，一搓嘎吱作响；打开一看，是某种不知来源的灰粉。她不爱说话，身材矮小且发育不良，在我来之前她似乎一天只吃一些豆子、少量鱼肉和水。丽贝卡是玛格丽莎小姐取的名字。我和她被分到同一间宿舍。一天，我要去老师那里读书的时候想起一些东西没拿，又匆匆赶回去，发现她正蹲在墙角处一直扣那些脱落的墙皮。我站在门口处，或许是因为我走路声音比较轻，她一时之间没发现我的存在。在成功的扣下一大片墙灰后，她迫不及待地塞进了嘴，并咯吱咯吱的嚼了起来。

    我想起在老师那里曾经读过一本书，里面的一位女角色，在自己的家人不曾留意之处扣着墙壁的墙灰吃。

    “呕——”她干呕一阵，那些湿润的墙灰又从她嗓子眼涌了出来。

    这时候，她才发现我的存在，尖叫一声：“啊！”或许是因为嗓子眼的刺激，或许是因为害怕别人看到这幅场面，她硕大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我连忙说自己只是忘了拿东西，并且问她要不要喝点水——那些墙皮应该挺噎人的。

    她似乎有些诧异。不过，我能理解。我给她倒了一杯水，又问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她不敢回答我。我说：“没关系，我要出门啦。你要是愿意和我一起吃饭，就在傍晚的时候在葡萄园那里找我吧。”

    葡萄园是孤儿院的一处院落。可那里并没有“葡萄”——在老师的那本厚厚的金色封皮“植动物大辞典”书上，我得知那是一种紫色的、圆滚滚的，一簇一簇的果实。但是这里只长着普通的野草和一种当地人叫“鱼口花”的紫色小花——在架子上生长，它们的藤蔓很有韧性，无法轻易折断。老师让我每天在早课结束后来这里练习战斗的技巧。

    可就在今天早上，我把镰刀藏在斗篷下急匆匆地赶往葡萄园的时候，没有找到老师的身影。我想，也许是老师有事耽搁了。我席地而坐，翻阅起老师借我的书。看了一阵，我感觉后背有些痒，以为是虫子；我反过手去准备拍死它，后背上却什么也没有。我回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鱼口花藤蔓长得这么厉害，已经伸出了木架子。在藤蔓的顶端有一片叶子，上面有一个黑黑的东西。那个东西呈现半球形，安稳地端在叶子上。这是什么？

    我随手扯下一根野草，逗弄了一下那黑黑的玩意儿。没什么反应。好没意思，老师到底什么时候来？我拍拍酸麻的膝盖准备站起来，或许是坐久了，站起来有些发晕。可就在眼前发晕的前一秒，我似乎看见那个黑色的玩意咕噜的转了一下——叶子随之摆动，那个黑色的半球变成了一只眼睛！那种眼睛我在熟悉不过，那是海骷独有的眼睛！

    我尖叫一声，吓得我连连退后，撞上了一个人。

    “怎么了，狄安？”老师温和地问我。

    “老师，那边，那边……”我抓着老师的衣袖，指着那边的藤蔓。幸好老师来了，我一下子安下心来，令我有些诧异的是，老师没有穿那身漆黑的主教服侍，反而换了一身洁白的礼服。

    “哦，是鱼口花吗？”老师似乎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我再度望向藤蔓，惊奇地发现眼珠已经消失，只留下在风中摆动的绿叶子。

    我结结巴巴地把刚刚发生的事告诉老师。老师耸耸肩，对我说：“你这几天压力太大了，狄安。我承认也许不该给你分配这么多任务……你还是个孩子，正要长身体呢。这样吧，这几天晚上你先休息，不用出去守海。”老师温柔地摸摸我的头，我能嗅到老师身上轻柔的香气，我注意到，老师胸前插着一朵花。注意到我的视线，老师将这朵花取了下来递给我。它长着淡紫的花瓣，长长的黄色花蕊，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我从没见到过这种花。

    “这是鸢尾花。送给你，狄安。”老师说。

    过去无论我说什么，老师都很重视。老师从来都很相信我说的话，我很确信我没有幻视。可不论我怎么说，老师都觉得只是我太累了，看错了罢了。不容我再逗留，老师扶着我的背，带些强硬的将我带离了葡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