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迎长洺侯回京!开城门——”
听到城墙上守卫的一嗓子,聚集在大路两侧的百姓们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声。他们嘴里喊的都是“长洺侯”几字。
城门大开。
在不远方,乌压压的大军逆着烈阳而来,迎风飘扬的军旗上绣着大气的“宁”字。领头的男人好似听到了城里人欢迎声,他勾了勾唇角,朝他们高举手中的佩剑。
尽管历经长途跋涉,他的脸上却丝毫不显倦态,本就俊俏的脸因为伤疤的存在更平添了几分男人的味道。
宵眠玉率着千军过了城门。注意到路边百姓中明显占多数的女性,枫棋不禁感慨道:“小侯爷,您这回来的待遇我们可真比不来。”
宵眠玉自然知道他指的是哪方面,心情甚好,怎料还没等他多高兴会儿,就听到枫棋又说:“这次立了这么大的功,不知道皇上会不会给您赐个婚啥的……”
宵眠玉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咬牙切齿道:“你小子是不是又皮痒了?”
“在下所说本就是事实嘛!您都二十了,这个年纪被赐婚不是很正常的嘛!”
城里热闹得不成样子,行人来来往往,喧闹声不绝于耳。
顾倾城早就注意到了下边的动静,透过茶楼的木窗棱朝下望去,一眼就看到了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他的神色未起丝毫波澜,只是问:“那便是长洺侯?”
“是啊,”荷秋俯下身子为他满上茶,浅浅一笑,说道,“这可是整个京都少女的梦中情郎,不仅年纪轻轻就立下赫赫战功,还有他那样貌,可真谓是绝世容颜呢。如今终于有幸可以一睹小侯爷的英姿了。”
芜冬瞧着她那花痴样,冷哼一声道:“也就这样吧,他哪比得上我们公子。”
顾倾城无奈地笑了笑,把视线收回,轻摇手中的折扇,不再言其他。
进城之后,宵眠玉还未来得及在自家府邸门口停驻片刻,就策马直奔皇宫而去。
没等守在门口的小太监进去通报一声,坐在御书房的承德帝便听到一声爽朗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喊着“陛下”二字。
“这是长洺侯来了,快宣他进来。”李松尽凭声音就识得来者为何人,瞬间龙颜大悦,看上去丝毫不介意对方的无理。他刚搁下笔,御书房内便闪进了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
“臣,参见陛下。”宵眠玉单腿跪地,双手
掌拳相扣,行君臣礼。
“爱卿平身吧。”李松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少年郎,赞叹道,“好小子,半年未见,是不是又长高了?”
“那也是大宁的粮草好。”
“还是你会说话,”李松闻言一笑,“先说说吧,边疆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宵眠玉一改之前的玩笑神情,端正站姿,语气里也透露着严肃:“回陛下,此次西塞黑旗部人大举进犯我国,主要活动在荷泽、天豫一带,给普通民众的正常生活造成了严重干扰。历时五个半月,臣与众将士们收复了被西塞人占领的苍州、吴州和锦城,并将他们暂时驱逐出境。在我国方面,死伤共计两万余人,陆贤将军也一并牺牲;而在西塞,则死伤人数超过三万,其中也包括黑旗部部长坦达。依臣看,短时间内是不必担心边疆问题了。”
李松轻转拇指上的玉扳指,沉思了片刻,道“那南国那边……”
“陛下无需多虑,南国并无任何动作。臣以为,不日,南国便会派使节来朝贡了。”
“如此说来,那便是最好。”李松点点头,颇为满意,“长洺侯,你这也是大功一件啊,有你在朕不知道要顺心多少,你可比朕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争气多了。”
宵眠玉听闻神色一变,立马单膝跪地,道:“陛下谬赞了,臣岂敢与太子相提并论。”
“长洺侯,你这又是何必?”承德帝摆摆手让他起身,没表露出任何情绪。
宵眠玉依言行令,暗道:开什么玩笑,您老人家能这么说太子,可我能吗?这老头坑我坑的没完了是吧。
皇家人最重视的就是血缘亲疏和他们的颜面,以及那滔天的权利。尽管按照亲缘来说,宵眠玉还得喊承德帝一声舅舅,但若是他真这么喊出口了,少说也得被李松扒掉一层皮。
说到底,两家人之间始终还是隔着一道天堑,要想填补它,那还是做梦比较实在。更别说宛言公主已经不在人世,而承德帝又是个半截脖子埋黄土的老人了。
见宵眠玉不言语,李松顿感无趣,扶额缓声道:“朕乏了,长洺侯若是无事,便退下去。回府好好休整一番,明晚朕设宴为你庆功,封赏到时也一并赐你。”
“是。”
宵眠玉一出宫,枫棋便迎了上来,问道:“怎么样?陛下什么表态?”
宵眠玉接过他手中的缰绳,纵身翻上马背,道:“还能怎么样?陛下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么多年来了,对我半提升半打压的,想用本侯又不敢用。”
宵眠玉冷笑一声,继续说道:“本侯率兵打了大大小小这么多的仗,老头却一直不肯封我为将。他觉得自己博爱众生,认为任何人都得对他心存感激。”
“陛下还是不信任您。”枫棋皱眉。
“他不是不信任我,他是除了他自己以外谁都不信。”宵眠玉扯了扯嘴角,“行了,在皇宫里就先别聊这个了。回府。”
待宵眠玉完全走得没影儿后,一个披着黑色斗篷、戴着黄金面具的人从屏风后走出来。他浑身挡得严实,看不出性别。
他喃喃道:“这才不过半年……”
见到来人,李松沉静的表象瞬间变了,他焦急地问对方:“您看……”
那人只是微微抬了抬手,止住了李松的话,道:“不急、现在还不是时候。”
李松猛地站起,“咣”的一声把桌上的东西全部掀翻在地,呼吸急促,胸脯起伏得厉害:“不急,不急,还不急!朕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朕已经要没时间了!”
那人侧过身来,面具之下的那双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他,道:“你敢这么和我说话?你可不要忘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的命可是在我的手上。”
李松立马噤声,态度变得很谦恭,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威风。
“只要你安安分分的,这皇位你要想坐个千百年我也能满足。“那人拾起地上由紫檀木做成的镇纸,稍稍看了眼,便轻轻放过桌上,柔声道,“……这么好的东西,可别浪费了。”
之后,便又不见了踪影。
宵眠玉回到府中后,先去灵堂给母亲的灵牌上了柱香,再换了身常服回到大堂内与家里人寒暄了几番。
庭院里的栀子花开得正好,空气中弥漫着幽幽的香气,整个偌大的府宅中人丁却少得过分,衬得院子空旷寂静。
宵老将军早些年在战场上伤了腿,大夫看了找不到好的法子,便让他在轮椅上先坐着。
可谁曾想,这一坐就是五年啊。五年,够长了,它足以生生磨灭一个将士的壮志豪情。
宵眠玉没让下人陪着,独自推着父亲的轮椅在园子里闲步。
父子俩之间的氛围其实挺奇怪的,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都没人开口说一句话。轮椅摩擦地面的声音无限放大,充斥在脑海里,胀得他脑袋“突突”地疼。
“哥怎么又不在家?”许是受不了了,宵眠玉打破沉默,随便扯了句什么出来,尽管也许他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璟儿?”宵徇愣了愣,看起来并没有想过儿子会开口,“在永川,就前些日子去的,说是那边风景好,适合他创作。”
宵眠玉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无论是对他的兄长还是对他的父亲。
宵璟一心只追求自己的艺术生活,做事情仅凭自己的心情,从不会对家里产生半分留恋;宵徇只在意他那条生病的腿,总想着重新回到战场夺回属于自己的位置,也从不会对自己儿子的的生活过问半句。
自从宵眠玉回来之后,他没见到他哥的半点人影,他父亲也没有问过他半点战场上的状况,比李松那个皇帝还要不关心他。
尽管那老头只是在意自己的威望罢了。
宵眠玉忽然觉得很累,累到想吐。
连带着这满园的花,也一同失去了颜色,甚至还不如大漠里的野草。
“小侯爷,夏公子来访,正在前厅等您呢!”枫棋急匆匆地赶来,大老远的就开始叫嚷了。
宵眠玉顿时松了口气,如释重负般拍了拍枫棋的肩,道:“本侯这就去,你先陪父亲四处转转。”
语罢,便忙不迭地离开了。
夏子言在前厅门口张望得脖子都快断了,好不容易看到来人,立马就兴冲冲地迎上去,跳起来一把勾住宵眠玉的脖子,笑嘻嘻地说:“早听说你回京了,现在陪我去街上玩如何?”
宵眠玉满脸嫌弃地推开她,问:“怎么就你,老烨呢?”
“烨哥还有工作要处理,我们估计只能在明天的宴会上看到他了。”
“这么忙?”
“是啊——哎呀你就不要管烨哥了,快跟我走啦!”
夏子言是商贾世家的大少爷,虽然才十九岁,就已经能帮着家里赚钱了。
谁也不知道夏家的钱到底有多少,而夏子言唯一的特点就是钱多。每次宵眠玉带着他出门,最不用担心的就是钱不够花。
夏子言知道宵眠玉的家庭关系,所以对此闭口不提,只是一个劲儿地向他叭叭他不在京城这段时间的八卦。比如谁家的女儿跟人私奔了、谁上书给皇帝把哪位大人骂了一顿……
路过万金楼时,看见门口穿的花枝招展的女人,冷不丁地,夏子言想起明天宴会的事。
他笑得贼兮兮的,问道:“哎呀,哥,你知道明天杜大人请了什么人来给你助兴吗?”
宵眠玉摇了摇头表示他不知,但他想着肯定是什么非富即贵或者是大有来头的人物吧。
夏子言没有立刻告诉自己,而是先卖了个关子:“听说过金州的‘玉琵琶’吗?”
金州玉琵琶?这是什么东西?在宵眠玉的印象里,金州的特产好像并不是琵琶这类东西。
夏子言“啪”的一声收起手中的折扇,道:“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吧?有句话说的好啊!‘国库千金,都供不起金州的玉琵琶’,这就是说她长得极美,弹琴造诣极高,想见她一面简直难如登天啊!啧啧啧,杜大人可真是有面子。”
“妓/女?”宵眠玉这会儿回过味来了,难免有些失望。
夏子言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说道:“你话别讲的这么难听嘛,现在嫌弃人家,到时候可别闹一出‘英雄难过美人关’。”
宵眠玉冷哼一声,要反驳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个横冲直撞跑过来的男人撞了个踉跄。
那男人也被绊了一跤,差点儿摔倒在地。他侧头凶神恶煞地瞪了宵眠玉一眼,嘴里碎碎念着什么,总之没一句好话。宵眠玉听到不是很清楚,但“狗娘养的”这几个字可确确实实传到了他耳朵里。
“噌”的一下他那暴脾气就上来了,他脸色难看,心道不教训下这个二流麻子简直不解气。
宵眠玉转身刚要迈出脚,一道白影“唰”地从他身边闪过,差点撞了个满怀。
今天真是简直了!宵眠玉骂人的话还没骂出口,身后又传来女人的叫喊声。
“抢劫啊!”
他顿时就明白发生了什么,来不及多想其他,立马也朝男人的方向追去,压根忘了他身边还带着个夏子言。
他拐了几个弯,沿途撞翻两个菜贩子的菜筐也来不及道歉,急匆匆赶到东八街时发现中间道路已经被围观群众里三圈外三圈地包围了,他们互相指指点点,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
宵眠玉皱了皱眉,嘴里喊着“借过”之类的字眼拨开人群取道挤了进去,正好看到个男的被踩在一只脚下。
趴在地上的那个想当然就是盗匪了。但是很奇怪,明明他才是宵眠玉的目标,可小侯爷的目光却全被眼前的白衣男人夺了去。
因他背对着身子,宵眠玉只能瞧见个背影。
“敢问阁下大名?”宵眠玉的态度绝对算不上有礼,更别提谦恭。他只是随意拂了拂衣袖算是行过礼,直戳戳落在对方身上的目光未曾移开半分。
那白衣男子闻言收回踩在那男人身上的脚,轻轻拍了拍沾上少许粉尘的衣袖,方转过身来,朝宵眠玉端端正正行了个礼。
宵眠玉无法形容他第一次完完整整地看到那张面容时的感觉,不敢相信,但也没办法否认,那绝对是直击灵魂的一瞥,他烟灰色的眼眸有种能震碎心灵的力量。
就算是自己见识短浅吧,但宵眠玉敢发誓,他一定是整个世界上最漂亮的人,没有之一,连女人也比不过他。
虽然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人显然是不恰当的,但用在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上却丝毫不觉得违和。
京城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看的男人了?
宵小侯爷还在愣神。
那白衣男人并不看他,只是薄唇微启,缓声开口道:
“在下顾倾城,见过小侯爷。”
风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