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眠玉这才回过神来，他不可能会承认自己居然看一个男人看得发了呆。这要是被夏子言他俩知道了还不得被笑话死。
于是宵小侯爷刻意拍了拍顾倾城的肩，咳嗽了两声，说道：“那什么……谢了啊。京城的治安有你一份功劳。”
顾倾城有些意外地瞥了眼搭在自己肩上的狼爪子，挑了挑眉，并不言语。
宵眠玉这才有空去搭理地上那个半死不活的家伙。他在他跟前站定，往那人身上揣了脚，然后垂眸看着他，讥笑了声，道：“喂，还记得小爷我吗？刚你嘴巴不干净的说些什么呢？啊？”
梁标没想到自己踢到的居然是块铁板子，心里叫苦不迭，情势危急之下只能装死。
碍于梁标辱骂了自己过世的母亲，宵眠玉可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正要开口就被顾倾城打断了。
“长洺侯，若是无事那顾某先告辞了。”
宵眠玉扭头一眼就看到他揣在手里的浅色荷包，知道他是要去归还给失主，便没有将挽留的话说出口。反正自己本来就没什么立场不是吗？
“行，这后面我来处理。”他指的是梁标。
顾倾城颔首，又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宵眠玉，我们还会再见的
在背过身的瞬间，他默念道。
顾倾城走后没多久，大理寺就来了人。
“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通通散开！”几个身着红衣的捕快手持佩刀冲了过来，领头的男人手里还举着大理寺的令牌。
听这声音，宵眠玉便知是老熟人来了。
温烨朝众下属们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先去忙活。
宵眠玉照着他的肩头来了一拳，笑道：“好久不见啊，老烨，这点小事还劳烦你亲自跑一趟？刚小夏还在说明日才能见到你。”
“呵。”温烨白了他一眼，“还不是因为在报案人的口中听到了某人的名字。”
“嗐，那还真是我的荣幸。”他笑得没皮没脸，“老烨，话说你最近业务能力是不是下降了？怎么光天化日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还能发生这种事情？”
温烨脸色瞬间就臭了，他选择不再跟宵眠玉继续扯皮下去，还是换个正常点的话题。
他朝梁标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随意问道：“这你干的？”
“这可不是我！”宵眠玉说这话难得有底气了一回，立马神气起来，“他身上半点伤可都跟本侯没任何关系啊。”
“不是你？”温烨显然感到非常不可置信，音调都不自觉高了不少。
这京城里怎么可能还有比宵小侯爷还无法无天的人？
“那还能是谁？”温烨的语气里是满满的不信任。
“这我也不清楚，大概只是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士吧。”宵眠玉耸耸肩。
温烨现在严重怀疑这是宵眠玉随口胡诌出来诓他的。世界上哪那么多侠士？但他嘴里还应和着“好”“知道了”。
回到大理寺，温烨跟其他捕快交代了几句就去忙活自己的事情了，温大人可是全城最知名的捕头，一般用不着管这种小案子。
宵眠玉跟在他后面东看看西看看，碰碰这个又翻翻那个，见温烨还是没有搭理自己的欲望，便一把抽过他手里的案宗，随便看了几眼，问道：“喂，老烨你最近到底在忙什么？”
“银杏街有人的孩子丢了。”温烨皱着眉头，将案宗夺回，“不要随便动我的东西。”
“孩子丢了？”宵眠玉无视他后一句话，又拿起其他资料翻看起来。
“嗯，一周前的事了，但还是没一点头绪。”他有些烦躁。
“需要我帮你吗？”
“再说吧，如果真没法子了，我再来找你。”温烨不太想把自己的事麻烦别人。
于是夏子言赶到这里看到的就是如此感人的兄弟交心的一幕。
“宵，眠，玉！你这个负心汉！”夏子言拽着他就是一通乱嚎。
看到他这副架势，宵眠玉暗道一声“不好”，想抽身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果不其然。
“你知道我找你找的有多苦吗？好不容易赶到东八街上，结果人都没了，这才打听到你跟着烨哥来了大理寺，然后我又跨了将近半个京城才找到你……”
见夏子言一副不嗷死你就绝不善罢甘休的态势，宵眠玉头疼地捂住耳朵，一个劲儿地往温烨身后躲。
两个人在旁边打打闹闹，上蹿下跳的一刻也不能消停，吵得温烨大人简直不能专心工作。
“你们两个，都给我出去！”
此时此刻，枫桥客栈。
“公子，如何？”
“比想象中还要顺利。”顾倾城唇角露出浅浅一抹笑容，抿了口茶，“长洺侯，呵，不过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不足为惧。”
之后，温烨又问过几次宵眠玉关于抢劫案的事还有那个侠士的身份，但无端的，宵眠玉就是不怎么想向别人透露他的名字，只说是不清楚便敷衍过去了。
接下去又没了下文。
等他一个人安静下来，想集中精神干点什么时，眼前却频频浮现那张在日光沐浴下的脸。
简直漂亮得不真实。
每思及至此，他总唾骂自己肤浅，但心里却是一阵没由来的烦躁。
顾倾城，你到底是谁？
窗外的月光清朗，宵眠玉大大咧咧的躺在床上，双臂交叠枕在脑后，望着那轮明月出神，久久无法入眠。
清晨的阳光正好，没有雾气，可以看到清澈的蓝天，还有斑斑点点坠在上面的白云。
顾倾城起来时，楼下街道上的早市已经有人开始吆喝了，他仔细穿戴好衣裳，束起发，拿上自己的折扇准备出门。
芜冬紧着脚步跟上他，但走到大门门槛处又不往外跨了。
“公子，您真的想好了吗？真的，没有退路了吗？”她担忧地问。
顾倾城闻言顿住脚步，沉默了几秒才转过身望向她。
“这是我的命。”他自嘲般地扯了扯唇角。
芜冬心里很难受，她其实很不喜欢看到他这样，太卑微了，他本就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我这一辈子，就是用来偿命的，偿师父的命，偿父母的命，也偿自己的命。而这，也是唯一能支撑我精疲力尽活下去的理由了。芜冬，你懂吗？”
是啊，她真的懂吗？
芜冬动了动嘴唇，却始终说不出话来。是她又自以为是了。
顾倾城没有再看她，走得很决绝。
芜冬单手扶着门框，远远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了，她也没有收回视线。
真的太寂寞了。
风扬起的尘灰湿了她的眼眶。
顾倾城绕过后街来到杜府，他提起门环扣了扣紧闭的大门，便后退几步等候在原地。
出来开门的是一个小厮。
“请问这位公子您有什么事吗？”他的语气很恭敬，是看自己衣着不凡，以为这又是哪位贵客吧。
顾倾城从宽袖中取出一封信来交代给他，说道：“请帮我把这封信转交给杜大人，就说我在外等候。劳烦了。”
片刻后，当门再次打开时，那小厮朝他端正行了行礼，后又做了个“请进”的手势，说道：“公子请随在下进来，大人正在前厅等候。”
顾倾城跟在他身后，时时留意着周边的光景。
虽说杜大人已是朝廷三品大臣，他的府邸却并没有很大，但贵在精致。
那小厮很恪守本分，一路上没有多余的什么话。
“就是这儿了。”他在正厅入口处站定，语罢便自觉退下了。
“有劳了。”顾倾城朝他回礼。
他转过身无言地看了上面写着“崇德明理”的牌匾几眼，正准备朝里走，就见杜巍闻声而出。
他笑着拍拍顾倾城的肩，说道：“倾城啊，你可算是来了，我真是太高兴了你能愿意来帮老夫这个忙。快进来坐。”
顾倾城跟着他的脚步。
“哪里的话，‘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琚‘，顾某虽是戏子，却也明白这个道理。”况且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没有把话说完。
“那点小事可不值一提，况且你还是他的弟子。之后直接在这里用午膳吧，正好咱们一道去宫里。”
“那顾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虽说是隔了辈分，二人却相谈甚欢，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阔别多年的老友。
夏子言闹过脾气后，早已和宵眠玉和好如初。
未时过后，他们在皇宫门前下了马车。宵眠玉随手将配剑交给门外的守卫。
夏子言兴冲冲地走在前面，时不时还转过头来催促。
明明只是个蹭饭的，他却比宵眠玉本人还急。不过这也正常，他就算再富可敌国，商人在当时也是底层市民，夏子言几乎就没进过几次皇宫，况且那几回还都是沾了宵小侯爷的光。
宵眠玉无奈地应和着，却也加快了脚上的步伐。
远远望去，温烨早已等候在里面，他身上不再是捕快的红衣，而是换了自己没怎么穿过的常服，总算是比平常看上去要稍许近人情了些。
温烨是皇后母族里的子嗣，又是同辈中最为出色的，皇帝可是对他青睐有加，本想给他封个高官，从此一辈子衣食无忧，但他却宁愿只做个捕快头子。
这三人早就在整个京城打下了响当当的名头。一个有钱，一个有权，一个有背景，凑在一起能让人艳羡地要得红眼病。
只要他们仨一起出现那绝对是太引人注目的存在。
但事实上，他们当事人却并不很在意世人对自己的看法。更何况现在还是在皇宫之中，不可能会有别样的声音。
作为今晚的主角，宵眠玉自然是所有人的焦点，再加上他的的确确是特意打扮了一番，一身黑金色的复古长衣格外夺人眼球。
不管关系好不好的，都前来道声贺，只是不知道有几分真情在里面。
宵眠玉倒也毫不谦虚，什么浮夸的赞誉都一概收下，只是颔首算是回礼。反是那些别有用心之人显得尴尬。
待所有人都落了座，李松这才携着皇后姗姗来迟。
他好似全然忘却了昨日的不快，依旧爽朗地说道：长洺侯为我大宁打了胜仗，有长洺侯在，可实属宁国之幸事啊！长洺侯，不起来说几句吗？”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宵眠玉端着酒杯起身：“领兵作战本就是我职责所在。但宁国的安危却不只是我个人的功劳。我在此敬大家一杯。”
他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其余人纷纷效仿。
“好！”李松将手一挥，说道，“既然长洺侯如此豪性，那朕就让你再高兴高兴。长洺侯抗敌有功，赏，白银四百两！”
“谢陛下。”
四百两白银，听着挺多的，但里面还包含着军费补给和各种死伤士兵的慰问费，以及其他数不清的开支。这样下来，最终又会有多少还在宵眠玉的手上。
“那大家都别拘谨了，开宴吧！”
承德帝话音刚落，朝堂四壁便响起了音乐，一众舞女从外面踮着脚尖涌入，扭着腰肢献起舞来，别有一番风韵。
领舞的女子还时不时地将视线落在小侯爷这边，要换做一般人，魂怕是早就被勾没了，但宵眠玉就是不为所动，到底是说他自制力好呢还是真的不开窍。
酒过三巡，宵眠玉已经被灌了不少。虽然他脑子不甚清醒，但也还强撑着脸上的体面。
等这波戏班子退场后，杜巍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兀的从坐席上起身来到宴厅中央，拱手垂腰对上位坐着的皇帝说道：“陛下，微臣此次费了好些功夫才请到一个人来为您撑撑场子。”
夏子言在下面可激动了：“哎，她可终于要来了！”
听杜巍如此之言，李松也奇了：“什么奇人？快上来让朕开开眼。”
“陛下应当听过他的美名，为‘金州玉琵琶’，”杜巍侧身朝后招手，“倾城，上来吧。”
倾城？
宵眠玉觉得自己现在可能不太正常，这名字怎么听着有些耳熟呢？
一时间，惊叹声四起。
“啊！他怎么是男的！”夏子言的声音显得很不合时宜。
宵眠玉眼睛慢半拍地朝门口望去，一个朦朦胧胧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当看清楚对方脸的那一刻，他瞳孔猛缩。
怎么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