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非骑在马上,遥遥朝都城的方向看了一眼。遥远的号角声携着皇城沉重的气息席卷而来。
乐门大军已经集结完毕,只等一声令下,他们就该踏回归程了,身后兵将不满的声音传进文非耳中,无非就是刚拿下邶国,邶王萧斛就将他们谴回乐门。
别说封功,连带赏赐都没有。
这十万大军怎么从乐门来,如今就怎么从‘旸都’走。
谢锦书催马到文非身侧,道:“拓跋烈的那封密旨,可是真的?”其实萧斛之所以立刻下令将他们的人撤出旸都,她心底已经明了。
文非神色有些复杂:“阿锦,那诏书不论真假,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们离开后,派下的暗线方才回报上京来的正是召回萧斛的圣旨!
“京城只怕很快就要乱了。”文非的话,让谢锦书不自觉一愣,她想萧斛能在那么关键的时刻让她撤军,只怕一大半都是因为他与季大人的情分!
毕竟他们都是瑞王的兵马,若此还在都城之内,只怕瑞王与晋帝也不好交代。
谢锦书神色复杂:“也不知道,季大人他们如今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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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后,上京
朝阳初生,通红的日光夹在浓重的云层之中穿透而出,为肃穆的皇城披上一层庄重的金红。
勤政殿中上朝的大臣已经整肃仪容,齐整的侯在了大殿之中,这些时日,晋帝的龙体愈发不好,不少政务已经交由三位皇子处理。
今日晋帝依旧是踏着殿外浑厚的钟声踏上高阶。
胡皎的余光看着与自己齐站的胡臻,与一众大臣给上头的晋帝行礼,直到晋帝的声音自打上头传来:“众爱卿平身。”他才从胡臻那边收回思绪。
今日的胡臻比起平日阴郁的模样,眉眼间展露几分喜色来,胡皎知道,这些日子,晋帝身子大不如前,皇后母族都在暗中给皇帝施压,要让晋帝推胡臻为太子。
昨日朝堂上,晋帝就是因为立储之事怒冲冲退了朝!
胡皎的目光缓缓落在上头龙椅上那苍老的面容之上,原本晋帝才是六十不到的年纪,须发之间就有了银白。原本还算不错的气色,在这月余来,是愈发的显得病态了。
他缓缓坐直身躯,扫视了一眼下头的文武:“北边的事情如何了?”文官之中有人站了出来:“禀陛下,萧斛贼子大军压境,已经攻下我国边境不少城池了!”
晋帝顶着疲态沉默半晌,吩咐了军马粮草的事情,整个大殿之中又寂静了下来!
谁也没料到萧斛会反,还从邶国皇室得到上袭藩王留下的太祖诏书,可以说晋国如今的处境十分不好。晋军主力全在萧斛手中,如今他一反,晋国原引以为豪扫荡各国的军力,如今却像一柄利剑,又重新扎回了晋国身上!
现下除了对抗萧斛的前线军力,就只有瑞王胡皎在乐门的军力能与之对抗一二了!
“禀父皇,儿臣有一计!”胡臻向前一步,朝晋帝行礼。晋帝苍老浑浊有如幽潭的眸缓缓看向他,神情很是平淡:“说说看。”胡皎的视线从皇帝身上收回,晋帝这眼神很平静,胡皎却从其中看出了一丝冷意来。
他回京那么久,早就看的明白。
晋帝不喜胡臻,并不想传位于他,若胡臻继位,那必定是外戚专权。想来他原本是看好胡嵘,胡嵘一旦继位,那就能压胡臻一头,只可惜他不仅废不掉胡臻,还将胡嵘逼进了死胡同。
如今谁又会推举一个叛过国,还失了一条腿的皇子上位呢?
胡皎面不露色,心中却是冷笑。他竟也有了一丝报复的快感。胡臻道:“父皇不如让三弟出战,一来稳住民心,二来能狠挫萧斛的锐气!”
晋帝不语,只深深看了胡臻一眼。
有拥护胡皎的大臣站了出来:“禀陛下,臣觉得大皇子此计不妥。一来三皇子非武学出身,二来如今局势这般紧张,三皇子胡皎管辖的新政还有诸多不完善。”
晋帝赞同的点头,转向胡臻的目光些许锐利:“如今留言四起,新政初行。边境自有军马抵抗,眼前的诸多压力,才更值得你用心。”
晋帝冷冷扫了胡臻一眼,心中暗自有了打算,皇后母族的这帮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如若真将天下交到胡臻手里,要么不出一年,萧斛就能攻进上京的城门!
要么外戚把持朝政,胡家好不容易打来的天下,却给他人做了嫁衣。
如今这般要紧的时候,他竟然不是想法子平定他们这一脉撺谋夺位的谣言,如此抓不住重点,就算皇位交到他手里他也守不住。
胡臻面色微变,听出了晋帝的话外之音。一时有些气愤,昨日他这一派的大臣才逼了皇帝一次,今日又逼着让他在朝会进言。
现下好了,反惹了一身骚。
晋帝的视线缓缓转向胡皎,他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看他的这个三儿子。有些后悔为了稳固朝局,赐死了他的母亲,以及张家满门!
他十来岁就被送到邶国做质子稳固局势,不过二十就能帮拓跋烈夺下邶国皇位!二十岁归国不仅从萧斛手下活着回到晋国,还不费一兵一卒取下乐门!
如今才归京不到两月,推出的新政实实在在的解决了晋国如今的民况,他的这三个儿子之中,胡皎无疑是最适合继承皇位的人选!
胡臻在此时想推他出去,晋帝并不是不懂。
退朝后,胡皎被晋帝身边的公公传去了内殿,胡嵘离得近心中有底,可如今自己这副模样曾经拥护他的人不是投靠了胡臻就是亲近胡皎,他不甘心的要紧了牙关。
要不是胡臻,他又怎么会坐在轮椅上。
他为晋国浴血奋战,南下多少国土是他打下来的,他怎么就不能做皇帝!
胡嵘一咬牙,看着不远处的胡臻,眉眼间的阴戾逐渐消散,他压下心底的情绪缓缓开口:“过去。”身后的叶南懂了他的意思,推着轮椅到了胡臻身边。
“父皇没有传皇兄去内殿么?”他看着胡臻,笑不达眼底,甚至还有几分不明显的挑衅。胡臻与他素来是死对头,以为他是因为殿上被皇帝说了两句,特意来奚落他的。
这才皮笑肉不笑道:“皇弟你腿脚不便,就少出门,这政殿的事情,用不着你操心。”
“皇兄恐怕误会了,方才我见父皇身边的陈公公将三皇弟传进了内殿,想着是召你二人议事呢!”胡嵘说完,稍稍一停顿,就看见胡臻凝在唇边的笑意,心中冷哼一声,这才继续道:“是臣弟多言了!”
他说完,便扶着轮椅被叶南推出了殿门。
直到到了宫门前,他才抬手召林南过来:“出去传些言语,就说皇帝有意立胡皎为太子。”林南点头,将胡嵘的轮椅交到了皇子府下人手中。
胡嵘看着叶南离开的方向,微微扬起眉,看得出心情十分的好。
要让胡臻和胡皎鱼死网破,那他就要在添一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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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黑的地牢内布着一股子淡淡的血腥气,不时传来几声痛苦的呼喝声。
“少主,这个也断气儿了。”姜旒将手里的茶杯放回木桌上,烬霄迅速将绳子解开,那人就如没了骨头一般滑落到了地上。
姜旒绕着那死尸转了一圈,迭丽的面容在烛火下沉的有些迫人:“不愧是储旭,身边的人一个个嘴都这么严实。”她厌恶的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首。
抬眼道:“继续盯着储旭的行程。”
“是少主。”水瑶烬霄二人抱拳领命,吩咐人处理了地上的几具尸首,姜旒这才从地牢里头出来。
她来上京这么久了,却连储旭的半根毫毛都没有抓到,每次近在咫尺却总会出叉子,姜旒有些烦闷,缓缓朝花园里走。
在抬头,已经到了后园。
胡皎站在亭下,旁侧站了个她没有见过的人,看二人面上的神色,当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姜旒想起文羽诗,脚下的步子就要打转儿。
但看见了胡皎手里的信后,还是举步朝那边走了过去,这些日子胡皎都在探北境战事的消息,她也想知道些萧斛的现状。
胡皎见了她不自觉的将信纸收入了袖中,姜旒面上微有些僵硬,却还是只当没看见,上前见礼:“殿下。”胡皎面色有些不自然,朝旁侧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便匆匆走了。
胡皎稳了稳神色,笑看着姜旒道:“师姐怎么来后园了?”
姜旒狐疑的看了一眼他藏信的那只袖口,胡皎有些不自然。“随便走走,那位是北上来的信使?”姜旒试探着问道。
胡皎面上明显一松,垂眼缓了一息,才道:“是外头有些不利传言,故此胡臻给本王使了些绊子是眼线差人来报本王,并没什么大事。”
姜旒微微点头,看着胡皎的神色却似乎有事隐瞒。
她微微朝胡皎一颔首:“那就不打扰殿下了。”胡皎听她这么一说,抬头却只见她心不在焉离去的模样,一时间心下微微的紧张散去,又细细密密的覆上一层酸涩来。
问北境的消息时,明显能瞧出她眉间藏的愁色。可听到胡臻设计自己,她却倒是半点异色也无,胡皎微微攥紧袖子里的信,神情变得复杂,潜藏在眸底的阴戾也开始变得凌厉,他必须尽快稳定朝中局势。
想来他很快就要和萧斛正面对峙了!
他眼中的狠戾逐渐占满眼底,握紧袖中的信,胡臻和胡嵘不能在久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