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知道姑娘当日满身是伤回来,必然是经历了什么重大的变故才是,此刻这般紧张,也只怕有要事要同王爷说。
玉珠将收拾好的药碗放回托盘内:“姑娘您现在好好休息,我一会儿就去见王爷。”
姜旒一愣方才才见过,倒不是那么急着见他,想起先前萧斛那略带疲态的模样,顿了顿才解释:“不急,你明日再去就是了。”玉珠笑了笑,恭敬朝姜旒福身:“是,姑娘。”
玉珠出了姜旒屋中,神情还有些许的恍惚。
自打两年前姑娘被掳走后,王爷身边都在没找过什么女子。七日前,王爷匆匆将满身是伤的姑娘抱了回来,她原以为是王爷从哪带回来的一个貌美女子,王爷却说这是她以前的主子,要她好生照看。
于是每日替姑娘换衣擦身她都会格外细心,虽她只侍候了一两个月,姑娘纤细却带着微微薄茧的指节,以及后颈上那颗的黑痣,她却十分记得。
直到今日姑娘醒来眼底那熟悉的淡漠和冷意才让她对姑娘被救回来这件事瞬时有了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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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逐渐沉了下来,窗外虫鸣伴着清风,姜旒只看着皇城的方向蹙紧了眉。
玉珠从厨房取了些小菜过来,抬头就瞧见站在窗外不远处的高大身影,萧斛察觉到人走近,才缓缓从那边收回目光。
玉珠小心翼翼上前见礼:“王爷,您来了。”她总觉得今日的王爷面上的沉色比往日更胜。
“听燕将军说了,季姑娘找我?”萧斛缓缓踏上廊里的木阶。玉珠听了姜旒的话,本打算明日在去请人,不知道燕大人从哪听说了。
她有些懵,却还是仔细回道:“是的王爷。”
萧斛的视线在她手里的食盒上停了一瞬才缓缓道:“还不带路?”玉珠忙应了是上前去敲门,见萧斛还站在门外,连忙暗道一声大意自己还没进去通报这才,立即进门同姜旒通禀。
“王爷,您请!”
萧斛进门就闻见房中萦绕的浅淡药香,姜旒披了一件衣衫站在窗前。“许久不见,多谢王爷涉险救我。”萧斛的目光自大开的窗上收回。
两人之间许久未见,又或是这几月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两人竟然一时有些相顾无言。
萧斛没有回姜旒,而是遣散了屋里的婢子:“下去吧。”玉珠心中一喜,偷眼看了姜旒一眼,这才小心的带着两个在姜旒面前侍候的丫鬟出了门。
“多谢你替我救下张允大人的信使。”萧斛看着她两息,在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有些怪异时,萧斛开了口。
姜旒眼睫微颤,倒没想自己无意间救的原来就是张允送到邶国的急信。想起张允,她神色也不大好:“只可惜,张允大人……”
提起张允,萧斛长眸中也有些沉:“胡嵘向来是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我们的人在探听消息时败露,这才给张大人引来了杀身之祸。”
姜旒惋惜的叹了一声,见萧斛面色有些沉,这才转移了话题:“对了你怎么在这个时候回了上京?”萧斛隐在袖袍下的指节不自觉的曲了曲。
“我迟早要打入上京,这会儿回来,不好么?”萧斛看向姜旒的双眼带了些凌厉的对峙,但眼底又有姜旒读不懂的思绪。
姜旒闭了闭眼有些羞愧,她向来心狠手辣,却不会对和她有过生死之交的萧斛冷血到见死不救,只是她没想到事情会走到这一步。
她心底翻涌起一阵酸胀:“我是在胡嵘向晋帝献计才知道此事。也是张大人告知,这才知晓是瑞王连同胡嵘一起设计你,只是……当时张大人给你的信,已经送出了。”
萧斛抿唇,鸦黑的睫毛颤了颤:“我并不是在怪你。”他继续道:“我父亲是被胡耀逼死的,我从小就知道。”姜旒有些愣怔的看着面前高大的有些许落寞的身影。
他锋凛的下颌似乎也在他说出这一句话后变得更加冷硬几分。姜旒记忆中那些片段似乎在这一刻连成了串,明明从第一眼见到他,就知道他不会是那么温顺好用的一把刀。
那在源城设计胡嵘以及被晋帝挑拨,一切的一切,其实都在他的意料之内,他不过是一直在等!
看着姜旒瓷白的面上逐渐有些失色,萧斛才继续道:“只不过先祖遗诏,是一个意外。”姜旒微微启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有一件事,我必须要让你知道。”萧斛的神色很严肃,清隽的面容在烛火下映的十分清晰。
姜旒敛了敛神,微点头:“你说吧。”
萧斛微抿唇,停顿了两息才道:“关于璧琰阁的真相。”姜旒原本有些木讷失神的面色,这一刻从她昳丽的面容上现出一抹锐利,像是病殃殃又忽然警惕起来的猫儿。
她猛的看向萧斛,她一直以为萧斛从不曾识破她的身份,现在想来他只怕比自己意识到的更早知道自己的身份。
那是多早?
源城一战?还是他们在乐门见的第一次?又或者更早!
她的神色霎时间有些复杂,心底浮出一抹难以言喻的不解,如果那么早就知道她的身份,那他为什么一直没有拆穿她。
一缕风吹来,有些凉,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夜雨,淅淅沥沥的打在枝叶上。
烛台上的火舌被夜风吹的摇曳窜动,暖黄的烛火照在姜旒面上,看不清神色。
许久之后她才出声,翁声翁气的好像被窗外雨雾缠绕,让人听的不甚清楚:“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
萧斛只背对着她,搭在雕花窗上的指节不自觉的收紧,直到冰凉的雨星子落在他面颊上,他才开口:“零陵那时。”
他将窗户阖上,隔绝了外头窸窣的雨声,也隔绝了略带凉意的夜风。姜旒闭了闭眼,嗓音有些哑,绵绵的:“为什么替我瞒下来?”
萧斛看着她在烛光下依旧有些显得苍白的面容,好一阵才道:“你救过我,那时我不仅没认出你,还误伤了你。”萧斛心上泛起一阵细密的酸胀:“我后来才知道你射偏的那一箭,并不是想要陈大人的命。”
姜旒纤长的羽睫微垂,在她眼下投出一片阴影:“那时候就算我杀了陈子良,胡臻也一样会杀我灭口。所以陈子良死不死,都不重要了。”
萧斛却微微蹙眉:“死不死都不重要,你为什么放过他?”萧斛气她永远就是一副这般冷酷模样,似乎违心的不想要别人发现她是个会心软的人。
仿佛这样浑身长满尖刺,就没有人能窥出她的喜恶。
姜旒却不以为意的举起自己的右手,烛光下细白的指节上的茧子突兀的有些刺眼。
她面无表情,烛火在眼底跃动:“我生来就是为了杀人,我的手上已经沾满了血,死一个和放一个又有什么区别,全凭我开心罢了!”
萧斛只觉心上袭来一丝刺痛,溺的他有些不适。
姜旒微凉的袖角从他手背滑过,他似乎再也压抑不住,一把握住她微凉的纤指,胸口也随着他的情绪起伏。
“姜旒,是你不愿正视你的内心!”说出来萧斛就后悔了,看着姜旒略懵又莫名看向他的眼,他唇角微颤却还是强硬的抿着,似乎在支撑着什么快要轰塌的东西。
……当年破姜国皇城的兵,是由他父亲亲自带领。
他又有什么资格在她面前多说一句。
姜旒看向他,手背是他微微粗粝带着烘烫的体温握住自己手的大掌,却也似乎从他矛盾又复杂的长眸中看出一抹怒其不争的意味来。
不知怎么的,姜旒竟觉有几分动容:“萧斛,是你赢了。”
萧斛高大的身影将她笼住,半睨着她的眸轻微一颤,躲开了她的目光,也缓缓放开了掌中那纤瘦的手,微微握拳。
正在这时房门被敲响!
“爷,外头来了个人,说是要见您。”姜旒细听。似乎是燕山月的声音。萧斛缓缓舒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情绪冷冷道:“是谁?”
燕山月道:“似乎是皇城来的人。”
萧斛道:“带去书房。”说着背过身去,是对姜旒说的:“你早些休息。”
姜旒见他要走,情急之下一把攥住了他的手,微凉的指尖压在他的掌心,萧斛心底不自觉的一颤,方才还压在心底的沉重在这一刻凝住。就听姜旒道:“带我一道去。”
那股怪异的热气似乎又窜上了他的耳尖,一时间他有些磕巴道:“你身子还虚……不宜走动。”被她握着的大掌却不自觉的轻颤,有些欲握欲推又僵在那里的模样。
“请你带我去,也许我能帮上忙。”姜旒真诚的看着萧斛,萧斛这才回过身来看她,她眼底的热切不像是假,莫名的他似乎是想确认什么一般。
他深深看她:“你要知道,我若真去了皇城,那个位子就是我的了。”他视线微闪,似乎在她眉眼间反复丈量着某个悬而未决的谜底,想从她眼底想窥出一丝别样的情绪来。
姜旒听及此,只是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没有说,缓缓垂下了眼。
下一刻眼前黑影一闪,一件黑色披风就拢到了她身上。
这样亲近的距离,鼻息间是他身上清冽的雪松香,几乎将她围绕,包裹!
萧斛替她系好披风,戴好兜帽。
姜旒整个人被拢在他的披风中,还不等反应身体一紧就腾空而起,腰间的长臂一箍她就落进了一个硬邦邦的温暖怀抱中。
姜旒错愕的抬眼,却只看见青年利落紧绷的下颌:“我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