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
是夜，月黑风高。
一声悠远的钟声划破子夜的倾云城，阴风吹过，百春楼顶楼那个烛火最为晦暗的房间的窗户被吹了开来。
第十二声钟声回荡着。
伴随着窗户被推开的“吱呀”一声，屋里的琴身戛然而止，少女缓缓起身，直直望向前方，眼神空洞，没什么神采。
妩媚装扮的少女轻轻绕过琴，木然地走到镜台前，缓缓拆下头上的珠钗，拿起规整地摆在桌子上的桃木梳，微微抬头，用空洞的眼神望着铜镜中略显苍白的美丽面容，呆呆地坐着。
“铛——”
又一声钟声突兀地响起，少女把头发侧着拨到胸前，拿起梳子一下一下地梳了起来。
坐在床上的红衣少年单手撑在身后，微微向后仰着，跷着二郎腿，似乎漫不经心地摇着手里扇子，看着少女一下一下地梳头。
突然，一个红色法阵骤然亮起，法阵散发出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房间，刺得少年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睛。
少女停下了手中动作。
伴随着光芒逐渐黯淡下去，少女身后一个血色鬼影缓缓升起，尖利的双爪伸向少女脖颈。
“一百零八下。”
少年合起折扇，不急不缓地起身，嘴唇微起，双手捏诀，随即在空中利落的悬空画出一个符。
金色法阵逐渐覆盖了原本在地上暗红色的法阵。
利爪已经攀上少女纤细的脖颈的鬼影被法阵的金光刺痛，发出一声尖锐的厉啸，松开少女的脖颈，猛地回头，将目光锁定在红衣少年身上。
少年这才看清鬼影的样貌。
这是一只身着舞衣的女鬼。
她的面容泛出不属于活人的白，长发直直地垂到腰间，没有珠钗装饰。舞衣之上却缀满铃铛。
女鬼俯身向少年冲去，身上的铃铛似乎生了锈，发出不太清脆的响声。
女鬼比他想象中要强大。
那金色法阵原本是做锁鬼之用，现如今这女鬼已经有了冲破法阵之势，忍着金光的灼烧，试图把自己的利爪伸向红衣少年。
少年口中咒语不停，再次用扇子在空中利落地画下一个符，金光再次骤然变亮，女鬼一声惨叫，放弃了冲出法阵，随即取下腰间的铃铛，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一弹，朝少年飞去。
红衣少年侧身提扇去挡，打断了正在捏的诀。
金光黯淡下来，女鬼将铃铛夹在指间，再次飞出三颗，趁法阵减弱，又一次向红衣少年冲去。
少年反应过来，逐一将铃铛击飞。
女鬼双手一挥，数颗铃铛向少年飞去，如同天女散花一般，发出阵阵铃音，直冲少年耳腔，让他晃了神。
少年躲闪不及，正欲生接下几颗铃铛。
突然，一道青色的剑影将就要伤到红衣少年的铃铛打飞出去，红衣少年诧异地看去，一席浅绿色衣衫的少年从屏风后跃出，手持长剑挥开随即向他飞来的铃铛，站在了红衣少年身侧。
“继续加固法阵。”青衣少年侧头说到，随即再次挥剑击开飞来的铃铛，挡开女鬼即将伸向二人脖颈的利爪。
铃铛未曾伤到二人，被击飞出去的铃铛却向着依旧呆坐在圆凳上的少女飞去。
红衣少年心下一惊，展开扇子手腕一转将扇子向少女飞去。
扇子与金铃铛碰撞，发出“铃铃”的响声。
几颗金铃被扇子击飞，扇子飞回红衣少年手中，女鬼却再次飞出铃铛。
这次的铃铛没有朝二人飞来，而是直直地飞向了镜台前的少女。
“她要生擒凤宵姑娘，吸食阴气！”红衣少年喊道，“快！阻止她！”
红衣少年的这一喊似是激怒了女鬼，女鬼猛地加快速度冲向凤宵，无数金铃又再次向四周飞去。
青衣少年提剑飞去，挡在凤宵身前，几下击飞金铃，又提剑向女鬼刺去。
女鬼侧身避开，却躲闪不及，被剑划伤，吃痛一吼。
“扑通”一声，原本坐在镜台前圆凳上的凤宵突然从凳上跌了下来，跌坐在地上，脑袋无意识地垂着，被鬼气控制着没有倒在地上。
一颗金铃从凤宵腰间落下。
什么时候打到的？
红衣少年一惊，随即回神，手中动作不停，依旧捏着诀，重新加深法阵。
青衣少年依旧和女鬼周旋着，防止女鬼再次伤到凤宵。
红衣少年法阵终于完成，折扇一开，红衣少年右手微抬，缓缓升到空中，折扇再合。少年双手合十，嘴唇微起，咒语缓缓而出，双目刹那间蒙上一层金光。
折扇一提，最后一个符文在空中画下。
霎时间，房间金光四起。
金色的铁链凭空出现，将女鬼的四肢牢牢锁住，红衣少年抬手一挥，女鬼被铁链拽到了法阵中心。
伴随着金光越来越亮，女鬼的惨叫一声大过一声，不断挣扎着想要挣脱铁链的束缚。
铁链逐渐收紧，青衣少年见状提剑向女鬼刺去。
剑身上一棵竹子样式的花纹泛着青翠的绿光。
女鬼看上去再无力回天，红衣少年缓缓落下，打开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正欲坐回床上歇一歇。
在长剑刺入胸腔的前一刻发出一声尖锐的吼声。
红光四起，青衣少年来不及躲闪，被红光击飞，向正准备坐下的红衣少年飞去。
红衣少年一惊，青衣少年已经飞来，抬手一不小心扯掉了床上围着的红色纱幔。
他被青衣少年压倒在床上，承受不住重力，吃痛闷哼一声。
红色的纱幔落在二人身上。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青衣少年一愣，红衣少年抬手推去，随即反应过来身下正压着人，赶忙起身。
“抱歉。”青衣少年将剑放入剑鞘，抬手向红衣少年抱拳，以表歉意，“没压着你吧。”
红衣少年没有出声，坐了起来，揉了揉被压得生疼的肚子，抬眼向青衣少年望去。
女鬼化作红烟逃走，原本被鬼气笼罩的房间逐渐变得明亮起来。
伴随着房间烛火恢复，红衣少年看清了青衣少年剑柄上的青绿色挂坠。
沈家云纹，翠竹刻印，剑名清梦。
红衣少年似乎想到了什么，合起折扇，起身。
“多谢公子出手相助。只是不知沈家不问世事，隐世多年，”红衣少年摇着折扇道，“贺某何其有幸在此遇见。”
青衣少年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自己的剑坠暴露了身份，随即再次作揖，“在下沈家沈玉朝。昨日接到万花楼委托，今日在此捉拿厉鬼。”
贺长离眸中神色不易察觉地变了变，微微眯了眯，扇子随即抵在唇边，浅浅地笑了笑。
“在下贺长离。经凤宵姑娘委托，同样在此捉拿厉鬼。沈公子，幸会幸会。”贺长离合起折扇，也向沈玉朝一拜。
浓重的鬼气散去，房间彻底变得清明起来。
原本如傀儡一般僵跪在地的凤宵失去了鬼气的控制，双眼一闭，倒在了地上。
沈玉朝听见动静，随即转身，走到凤宵身旁蹲下，检查起她的身体状况是否有异。
他伸手探了探凤宵的鼻息，又催动内力简单检查了一下。
“只是略微被鬼气侵蚀，晕了过去，鬼气没有侵入内脏和心脉，两个时辰内应当就会自行消散。”沈玉朝站起身，说道。
贺长离听了沈玉朝的一席话，摇着扇子，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点了点头。
“让一个姑娘家躺在地上是不是不太好。”贺长离合起折扇指了指地上的凤宵，嘴角依旧带着微笑。
“啊，哦，对。是不太好。”沈玉朝再次蹲下，将凤宵抱起，放到了床上。
贺长离在床边坐下，右手附上凤宵左手手腕，探查起脉搏。
他的双眉微微一皱，拉过一旁的被子，为凤宵盖上，在这瞬间左手迅速找到穴位按了下去，动作极其细微，避免被沈玉朝发现。
“沈公子，不知是沈家避世久了，基本医术都落后了，还是沈公子在家塾中未曾认真听讲，”贺长离眉头依旧皱着，语气里带有一丝责备和质疑，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沈玉朝，“凤宵姑娘体内的鬼气明明横冲直撞，若再不及时治疗，不多时恐有性命之忧。”
沈玉朝一惊：“怎么会，我的判断从未错过。”
沈玉朝再次催动内力，双眼紧闭，检查起凤宵身体状况。
看见凤宵体内停滞不前的鬼气下那细微的胡乱游走扰乱其他鬼气的一丝鬼气，沈玉朝猛地睁眼。
这一缕鬼气虽看上去无关紧要甚至不易被人察觉，但修行之人都清楚，这样的鬼气往往是最可怕的，随时都有暴毙的风险。
“是我判断错误，我来用灵力稳住鬼气，还请贺公子去找大夫前来。”沈玉朝朝贺长离一抱拳，说道。
贺长离低头看了眼凤宵，起身朝沈玉朝点了点头，朝房间外走去。
修长的双手轻轻搭上房门，往外一推。
他转头深深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用内力控制鬼气的少年，眸色微沉。贺长离转头迈出房门，又轻轻将房门关上，向楼梯口走去。
刚刚看到的配剑在贺长离脑海里一闪而过。
扇子在手里敲了敲，他转身轻轻往回走，放慢了脚步，尽量隐藏自己的声音，走到了房间门口。
看了看紧闭的房门，贺长离缓缓抬起左手，轻轻搭上房门，双目浅闭，不紧不慢地催动内力，覆盖了整个房间，房间内的景象全然出现在贺长离脑海中。
沈玉朝用清梦轻轻划破手指，划痕处渗出几滴血，滴在了凤宵嘴边。
看到了自己想要看的内容，贺长离浅浅一笑，收了内力，打开扇子，提起扇挡住下一秒沈玉朝朝他飞来的剑。
“沈兄，这就是你不够厚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