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尧躺在地上，睡着了似的。
贺长离深处手指探了探周尧鼻息，又发动内力检查了一番，看见周尧无碍才放下心来。
“阿尧，阿尧。”
贺长离推了推周尧。
“长离哥。”周尧悠悠转醒，“这是哪？”
“醒了就好。”贺长离见周尧醒来，又恢复了那番漫不经心的笑来，“走吧，去看看你的好叔父画了个什么阵。”
说着，贺长离便往外走去。
周尧虽说不明所以，但依旧跟着贺长离和沈不秋出了门。
三人行至内院，周尧看着地上已经画好的法阵，心下一惊。
地上两个阵法交叠在一起，朱砂所画阵法在底，金粉所画阵法在上，泛着微微白光。
“这是……”周尧愣了愣，“林家古籍里的招魂阵。”
“就是一个招魂阵？”沈不秋不解，“那为何如此大动干戈。”
周尧抬起头来，对着贺长离和沈不秋，说道：“这不是一般的招魂阵。金色的这个是林家的招魂阵，能将召开魂魄永远困住，本就违背道义，再加上朱砂画的另一个阵法，召来的魂就会被炼作厉鬼，为法阵主人所用。因此已经是林家禁忌。
“我家招魂阵便习自林家，虽有所改动，威力更甚，但依旧可能会困住所招之魂，所以每到初一十五两天，便会统一放魂。
“叔父这番，是何用意？”
周尧皱着眉头，又看向地上交叠着的两个阵法。
“可有解法？”沈不秋抱着剑，问道。
“法阵还未正式启用，擦掉便可。但如果启用了的，就需要阵法主人的一滴血。”周尧顿了顿，继续说，“可这法阵已经启用了。”
说着，一金一红两个法阵已经缓慢从地上升了起来，白光越来越亮。
“快到子时了。”贺长离扇着扇子轻声开口。
天上响起两声闷雷，夜晚的气温一瞬间降低，沈不秋不禁打了个寒颤。
“没时间了，”沈不秋转身往祠堂跑，“先把周远抓过来再说。”
不多时，沈不秋便回来了，身边并没有跟着周远和周清，脸色也不太好。
“周远和周清不见了。”
贺长离闻言点点头，说道：“这里是周家，没有人比周远和周清更熟悉周家的每一个角落。”
贺长离声音淡淡的，似乎早就料到了似的。
法阵的光逐渐从白色变成血红的，红金两个法阵在空中交替着旋转起来，速度越来越快。
法阵中心出现一个衣着华丽的虚影，虚虚地浮在半空，四肢没有力气似地聋拉着，像是一具毫无生机的木偶娃娃。
浮在空中的法阵在空中极速旋转着，各自一分为二，变成了四个倾斜的，旋转着的圆环，像是牢笼一般禁锢着逐渐变得真实的影子。
那鬼影一身墨绿，头上金钗反射出法阵的光芒，显得分外诡异。
“婶婶！”
周尧看清法阵中心的虚影，惊呼出声。
贺长离依旧拿着扇子扇着，嘴角的笑淡了下去，却似乎依旧不意外。
沈不秋提剑就要刺去，却被牢笼似的法阵击退了回来，往后退了好几步。
贺长离折扇一合，嘴唇微张，双手捏诀，慢慢升起，飘在了空中，随后右手执扇画符，在空中连续画下三个符文。
空中随即出现了三个巨大的金色符文，慢慢朝法阵中央的周夫人飘去，变成了笼罩在周夫人身外的另一层牢笼。
已经子夜了，倾云城早已陷入了寂静。
一声熟悉的钟声再一次划破夜空。
“铛……铛……铛……”
十二声钟声再次响起，像极了厉鬼的低语。
周夫人一瞬间睁开了双眼，双目血红，嘴里发出嘶吼，一声大过一声。
周身法阵炸裂开来，化作无数墨绿色的鬼气，不断扩大，涌向四周，也涌入周夫人体内。
贺长离口中的咒语不断，手上画符的动作也逐渐加快，整整十二道符文落在周夫人身侧，将其困在符阵内。
十二符阵。
周夫人试图冲破符阵的禁锢，却一次次被符咒长的金光弹回去，并且灼烧得生疼。
“婶婶！”
周尧看着周夫人的样子忍不住红了眼眶喊了出来。
“婶婶，我是阿尧啊。”周尧的声音染上了哭腔，“是您从小到大的阿尧，是您当作亲儿子养大的阿尧啊！”
周尧声音哽咽。
“我爹娘走得早，是您将我当作亲生儿子一样带大的啊！您走了，再没人护着我关心我了，今天一天，阿尧甚至不敢哭。婶婶！”
周夫人狰狞的表情有一瞬停顿血红狠戾的双眸也恢复了一瞬清明。
“她已经不是你的婶婶了，”沈不秋握紧手里的剑，“她已经被周远炼成厉鬼了。现在的她，不过是周远一颗可保可弃的棋子。”
说完，沈不秋飞身上前，右手持剑，左手抹剑，直直朝周夫人蓄力一刺。
周夫人被十二符阵禁锢，毫无还击之力，挨下沈不秋蓄力一击，哀号一声。
周尧泪已经流了满面。
沈不秋将剑收回，举到面前，再次蓄力。
周尧上前半步，想说什么，却又咬了咬牙退了回去。
沈不秋漂浮在空中的另一侧，与贺长离面对面。
他望了他一眼。
沈不秋慢慢闭上眼睛，四周风声四起，吹动沈不秋的衣袂和发丝。
“淼淼长江水，周而还复始。昏昏三界人，轮回亦如此。”
轮回问道剑。
沈不秋猛地睁眼，长剑朝天空一指，霎时乌云齐聚，剑光长亮，青绿色的光芒将黑夜瞬间照成了白昼。
青绿色的光照在周夫人身上。
在青绿色光芒的照射下，原本狂躁的周夫人逐渐安静了下来，甚至一脸安详。
沈不秋持剑向心脏的位置刺去。
周夫人一脸平静地等待又一次死亡。
似乎是在等待解脱。
终于，周夫人化作墨绿色的光一点一点散去。
随风消逝的最后一刻，周夫人留给周尧一个微笑，是安慰的，鼓励地笑。
周尧泣不成声。
“阿尧不必过于伤怀。”贺长离和沈不秋二人从空中落下，“对于周伯母来说，这何尝不是另一种解脱？”
“周公子，你们母子情分未了，来世定能再相聚。轮回问道剑已将周夫人身上的鬼气悉数斩去，周夫人可入轮回，周公子大可放心。”沈不秋走上前说道。
周尧愣了愣。
他自是知道一般成为厉鬼的魂魄是难入轮回的，他欠了沈不秋很大一个恩情。
周尧感激地朝贺长离和沈不秋一拜。
“阿尧，再问你一件事，”贺长离扇着折扇开口，“为何你家会有两个祠堂。”
周尧擦了擦脸上的泪，说道：“哦，这个啊。是祖父在世时建的。祖父说周家祖先多难，祖宅多难，必须在家里对称的位置修建两个完全相同的祠堂才能得先祖庇佑。”
“两个完全相同的祠堂。”贺长离又笑了起来，若有所思。
沈不秋也猛地抬头。
“走，去关周远的那个祠堂。”沈不秋说着，便向那个祠堂的方向跑去。
贺长离赞赏地点点头，也不紧不慢地朝祠堂走去。
一进祠堂，沈不秋就学着贺长离的样子敲了三下供桌，随即按下了弹出来的抽屉里的按钮。
一个密室豁然出现在眼前。
不，是密道，通往城外桃林的密道。
沈不秋瞳孔巨缩，拔腿就要往密道里跑。
正要追去，沈不秋突然顿住，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停了下来，扭头看向追来的贺长离。
“恐怕追不上了。”
贺长离看着沈不秋，笑着点点头。
“放心，不用追。他们会回来的。”贺长离摇了摇折扇，“现在，咱们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贺长离走进沈不秋。
他合起折扇，轻轻牵起沈不秋的右手。
十指相扣。
二人错开一个位置，贺长离的呼吸刚好喷洒在沈不秋耳尖。
沈不秋呼吸一滞。
贺长离闭上双眸，指尖灵力微动。
沈不秋呼吸更加粗重。
贺长离嘴唇微启。
空气安静了一瞬。
终于，贺长离睁眼看向愣怔中的沈不秋，微微笑着，抽出右手，又扇起醉后。
那一瞬，沈不秋觉得，贺长离真像一只狡猾透顶的狐狸，尤其是他那隐藏了他全部心绪，又时刻挂在嘴角的微笑。
“传声咒，好了。”贺长离浅笑，“别断，一会儿我去那边的祠堂，我叫你的时候，按下抽屉里那个按钮。”
贺长离没动嘴，是用心声和沈不秋说的。
“现在你用什么，不是还在这吗？”沈不秋疑惑。
“好久没用过了，测试一下。”贺长离又笑，“走了。”
说着，贺长离飞身出了祠堂。
沈不秋看着贺长离的背影，没有说话，默默地从密道走到抽屉旁，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还有着贺长离的温度。
沈不秋静静等了不到一刻钟。
贺长离的声音在脑海中传来。
轻轻的，温柔又富有磁性。
如果不看他那张狡猾多情的脸，还真当是什么温润如玉的公子。
“沈公子。”
沈不秋点点头，迅速按下按钮，突然想起贺长离根本看不见他的动作，他撇了撇嘴，回了贺长离一声。
“按下了。”
“轰隆隆。”
远处传来一阵巨响，像是山崩地裂的声音。
周尧跑出祠堂，看见眼前的景象愣在了原地，嘴巴微张，大脑一片空白。
得了贺长离的示意，沈不秋也从祠堂出来。
一座高楼从周府后的桃林陡然升起，远远望去，能看见高楼耸立的屋脊正在缓缓升高。
周府家丁听见轰鸣声后，全都惊恐地聚集在了内院的空地，远远地望着正在升起的高楼。
“叫上周尧一起过去。”
贺长离的传音又在沈不秋脑海里响起。
“好。”
沈不秋转身叫了叫还没回过神来的周尧，便左脚一蹬，运起轻功朝高楼赶去。
周尧和沈不秋再次落地时，贺长离已经站在了高楼前，轻轻扇着扇子，嘴角微笑不变，抬头看着高楼。
高楼陡然升起，周遭一片桃树都遭了殃，东倒西歪地倒在地上。
这些树上的花原本正开得正好。
沈不秋有点惋惜，摘下倒在地上的树上的两朵花攥在手里。
“给。”
沈不秋递给贺长离。
贺长离愣了一下，随即接过。
“谢谢。”贺长离看着手里的花，说道，“这里，才是周家正真的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