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屈马儿

    伏皇后挥袂示退,众人遂辞。

    郭婉与刘遹二人,悄然拜辞,莲步轻挪,疾趋出那沉郁异常的长秋宫大殿。

    郭婉未觉伏皇后对万年公主刘遹之态度有何舛错,但见刘遹步出殿门后,长吁一气,仿若欲将胸臆间的愤懑尽皆排遣。

    就知刘遹在伏后面前,是有多么不自在。

    二人步出殿外,便看到伏均恭肃伫立檐下,垂手敛容,显为久候万年公主刘遹。

    郭婉随于刘遹身后,甫一驻足,伏均已疾趋向前,拱手作揖,仪态庄敬,寒暄道曰:“万年殿下,一路车马入宫,劳顿非常。”

    刘遹微微颔首,神色泰然,应道:“中宫仆无需多礼。今许县城外灾患肆虐,孤苦思良策以救百姓于水火久矣,不知中宫仆有何良谋?”

    伏后仅命二人共司赈灾之事,但赈灾之法未详,主次亦未明,故而刘遹发此问,意在探伏均之意。

    毕竟,伏均乃是伏后亲弟,探究伏均之意,亦是在探明伏后之意。

    中宫仆伏均神色一凛,抬目而言:“殿下所虑,恰是燃眉之急。依均愚见,许县东城外灾情紧迫,本当速设粥棚,广施粥饭,以救百姓于水火倒悬。”

    “然今灾年,禁中粮储亦需留存,以供掖庭嚼用。长秋宫门库空乏,实难筹募足量粮食以赈灾荒。”

    刘遹黛眉紧蹙,沉吟良久,叹曰:“诚如卿言,粮秣筹集维艰,便不可将心力全付于此。孤以为,虽粮缺难以赈济,然御寒之物却可着力筹备。”

    “寒冬凛冽,若无麻衣、被褥护体,流民恐多有冻毙之危。”

    像郭婉曾经那样,从袁氏主家逃离时,还“顺手牵羊”连拿带偷的流民可不多。

    如今许都城外的流民,大多是地陷、蝗灾双重灾难,导致的流离失所的穷苦百姓。

    若是有家可去、有饭可食,若得安稳,谁愿流离?

    伏均垂目凝思,思索片刻,继而道:“殿下圣明。依臣之见,粮秣、布帛诸事,本属外朝之责。”

    “我等虽可募城中青壮,兼以黄门宦者,令其协助维持秩序,分发麻衣、被褥等御寒物资。然粮秣、布帛的来源,皆非我等禁中所能为。况且禁中亦同遭蝗灾,恐难拨用过多粮布。”

    灾年禁中自顾不暇,显然不会拨出大量粮食与织室那些精贵的丝物用于赈灾。

    此事着实棘手。

    刘遹秀眉微挑,望了眼皱眉的伏均,又问道:“依卿之见,我等当如何于这艰难困厄之中,最大限度地赈济百姓?”

    伏均面露难色,踌躇须臾后道:“殿下,均以为……可先遣人深入灾区,详察受灾民户与灾情轻重,再据此轻重缓急,分配现有粮布多少。同时,张榜示谕城中富户,劝其捐粮捐物,或可解燃眉之急。”

    刘遹闻之,猛得摇头,曰:“万万不可。大族富户囤积财物,皆为族中身家计,岂会轻易捐出?若强行劝谕,不能彰我大汉威严不说,反倒是恐生人怨,徒增纷扰。”

    “殿下所言极是。然今物资匮乏,若不另寻他途,恐难济事。”伏均思忖片刻,面露难色,不再进言。

    反倒是郭婉见二人稍有沉默,适时插言轻声补充道:“中宫仆掌管长秋宫御马,厩院之中,可有足量草料?”

    “草食虽粗陋不堪,却也可暂解流庶饥饿之苦。若能辅以些许粟谷豆粥,分发予灾民,或可勉强度日。”

    刘遹闻言,双眸一亮,不假思索,颔首道:“婉儿所言大善!卿去厩院瞧瞧,是否有多余的草料积压?”

    “如今我等别无他法,也只好如此,虽是权宜之计,却也能让流民暂且果腹。卿速去安排,务必将此事妥善处置,不可有丝毫懈怠。”

    伏均目光霍然一亮,赞道:“这位小娘子所言,正合吾意。此计既能应对当下之急,又可谋长远之策。”

    伏均所言谋长远之策,就是长秋宫不威逼利诱世家大族捐粮,就不会与大族离心,就能得人心。郭婉心底不置可否,面上只做恭敬态垂目不语。

    刘遹见伏均并无意义,于是面露嘉许之色,一锤定音,颔首道:“便依此计施行。”

    “中宫仆,如今你我同殿行事,理当协理齐心。此事你我商议妥当,断然不会使长秋宫蒙受赈灾不当之非议。孤与婉儿,亦会全力筹措保暖物资,为你助力。”

    伏均拱手领命,言辞诚挚:“臣均定当殚精竭虑,不负皇后与殿下所托,必使此次赈灾诸事顺遂,解百姓于倒悬。”

    马命终不及人命。

    今值灾年,粮食匮乏,马匹挨饿事小,即便宰杀若干御用禁中马匹,日后亦可补足。

    然许都城外流民众多,若处置不当,恐生叛乱。

    伏均深明此理,遂拱手告辞,领命而去。

    刘遹望着其离去之背影,又抬头望向阴霾密布、蝗虫纷飞的苍穹,寒风呼啸而过。

    郭婉于其身后,轻轻为她紧了紧身上披风。

    其实,郭婉有一点未曾言明,蝗灾之时,蝗虫亦可充作食物。

    年前,她于自家重屋所在的坊中,便教授众坊民丁户此食蝗方法。

    但此终究是非常之举,如今以蝗虫为食之法,尚非告知流民之时。

    没有替伏后立功争名的必要。

    “婉儿,你言厩院草料可暂解流民燃眉之急,至于裹身御寒之物,不知婉儿可有良策?”

    刘遹如往昔般,满怀依赖地向郭婉询问。

    郭婉嘴角轻抿,略带笑意说道:“长铗归来乎!食无鱼。长铗归来乎!出无车。厩院既有供百姓果腹之食,又岂会无百姓蔽体之被?”

    刘遹闻言,不禁微蹙眉头,苦思冥想一番,却终究毫无头绪。

    “吾只闻马儿需食草料,却从未听闻,马儿睡觉尚需盖被。婉儿,汝知我最是愚笨,莫要再卖关子,快些告知我吧!”

    说罢,刘遹急切地轻拽摇动郭婉的衣袖,眼神中满是期待。

    郭婉见状,循循善诱道:“虽说马儿睡觉无需被子,然常年置于其背者,是何物也?”

    引导刘遹联想到马背上的葛布褥子的意图,太过于明显。

    果不其然,刘遹恍然大悟。

    没错,百姓用以裹身过冬之物,如今也有了。

    正是那马背上的葛布褥子。

    今世初至此地,郭婉被“扔”到袁氏厩苑,但她并未闲着。

    她曾悉心观察过,袁绍府邸所用之马,将其与大唐禁苑中豢养的御马相较,回忆前世所见高桥马鞍之形制,绘成草图。

    随后就地取材,寻得牛皮筋角、废弃铜锡等物,指点厩苑匠奴,制成几个简易马鞍。

    当年,虽未携之逃离邺城,但郭婉犹记,时下汉末之马,背上尚无高桥马鞍,更遑论马镫。

    于袁氏厩苑所见之马,虽已有缰绳与马嚼,但仅以葛布褥子铺垫于背,两侧垂有似耳之物,虽构造简易,却可使骑者免于大腿磨破之苦。

    此物名曰鞯,南北朝《木兰诗》中便有“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之句。

    在尚无马鞍的年代,骑者需骑跨于裸马背上,仅靠紧握缰绳或揪住马鬃,同时以双腿夹紧马腹,方能在马匹疾驰之际,不致坠落。

    但此方式实不可靠,长时间骑行易使人疲惫,且于奔跑的马背上,亦难以有效施展弓箭。

    由是,早在东周以前,骑兵并不是独立的兵种。

    如今仅有的简陋葛布褥子,虽不知能否将其视作马鞍。

    但总之,至晚在两晋诸胡南下之时,高桥马鞍与马镫已然出现。

    前世郭婉又不是没见过马,自然认识这些“马上三宝”。

    当下,制作高桥马鞍、马镫于郭婉而言,暂无实际用处,她只将此事铭记于心,日后说不定会将其提到明面之上。

    其实,郭婉在思考是否襄助刘遹筹谋赈灾诸事时,亦有权衡利弊。

    不管伏后有何居心,赈灾之事既然落到万年公主之手,其就必须做好。

    于外朝之中,尚书荀彧理当为朝廷主持赈灾这一紧急要务,此乃刻不容缓之事。而其与刘遹、伏均所代表的长秋宫赈灾之举,截然不同。

    外朝施赈,彰显朝廷对百姓的赈济抚恤;而刘遹、伏均所为,实乃代表大汉天子对百姓的关怀眷顾之意。

    郭婉早已知晓,灾情近在咫尺,禁中需供养众多人员,自然吝于拿出过多物资用于赈灾。然而,“天家重视百姓”的态度必须得以表明。

    方才,刚至长秋宫殿外与伏均相遇时,伏均问候万年公主“车马劳顿”,郭婉由此便联想到伏均身为中宫仆所掌管的御马之职,进而自然而然地想到,应当从何处搜寻赈灾物资。

    关乎百姓的吃穿问题,若无法从宫中贵人们处获取,亦无法开罪世家大族,那自然只能思考些旁门左道。

    毕竟不能得罪贵人,只能委屈一下马儿了。

    刘遹闻郭婉之计,大喜过望,亟问郭婉:“吾等可需速往厩院,追告伏均此事?”

    郭婉摇首,抬头望日影,指宫门而言曰:“公主岂欲效鞌之战中大败的齐顷公,欲‘灭此朝食’乎?且归重屋,食毕再议,勿急在一时。”

    郭婉之意,伏均自会携厩中草料出宫来见万年公主,不必急于前往厩院。

    谨慎起见,莫要随意到人家的地盘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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