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慕兼此前从未见过鲛人,就连他们之中最见多识广的军师王知忆,也只是在一本不知名的古籍中读到过与鲛人有关的事。

    两百年前的沉星国,云族和图月人一起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两族各有一位圣者,共同处理国家事宜,表面上和平共处,实则摩擦不断。沉星国内大约十中有七的人口是云族人,且云族人体格更为强健,图月人则因体弱而人丁稀少,因此身居要职的多是云族人,云族圣者也在实际上拥有着更高的话语权。

    也正是因为两族之间的差异,云族认为自己是比图月人更加优秀的种族,图月人在他们眼中是低等人种,只配卑微地活着,以服侍云族人为生。一开始,还只是会发生一些云族人联合起来欺负、排挤图月人的小骚乱。虽然图月人的圣者决意严惩,要将这股不正之风熄灭在摇篮里。但云族的圣者则不以为然,认为这些冲突与歧视无关,是图月人有错在先,做了某件事激怒了云族,才会招来这样的恶意对待。他仅仅只是口头训诫几句当事的云族人,便将事情翻篇,图月人的圣者多次劝说无果,也只能因为族中实力差距只能忍气吞声。

    后来,云族更加变本加厉,不仅明晃晃地用各种难听污秽的词眼来代指图月人,更有拉帮结派的云族对图月人发起了无差别的屠杀,并侵吞他们的财产。

    图月人本就势力更弱,面对联合起来的云族人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向圣者寻求庇护。图月人的圣者自然无法对族人的种种遭遇视而不见,将种种罪证呈到云族圣者面前,要求云族圣者妥善解决此事。

    云族圣者依然没有严惩,隐隐有放纵之意。

    到了这个地步,图月人的圣者已经隐隐明白云族圣者没有说出口的意思。但即便这样,图月人的圣者又如何能接受云族对自己的族人这般侮辱践踏,便以决裂相要挟,要求云族圣者公正解决此乱象。

    或许是为了缓解两族之间的矛盾,云族智者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抓来了一大批鲛人。

    他公开表示,鲛人是最低下卑劣的种族,永生永世都只配做贱奴,不享有任何人权,可与物品等价买卖。

    若两族之间的矛盾无法解决,那么就拉入更低贱的第三族,将两族彼此之间的怒火都转移到第三族身上。云族圣者便是这么想的。

    图月人的日子的确好过了一些。云族人先前的种种歧视与排挤,虽未被制止,但也并未在明面上被允许。而现在有了鲛人,这是云族圣者亲口许诺可以奴役的种族,云族人想要对图月人释放的恶意便尽数倾泻到了鲛人身上。

    只是,即便这样,也并不能阻止云族人那高傲自大的内心。他们依然发自内心地看不起图月人,暗地里依然有着许多排挤和歧视的行为。

    而为了更好地奴役鲛人,云族圣者使用了一种秘术,能将鲛人的鱼尾化为双腿。在施法的过程中,会给鲛人带来剖骨般的极大痛苦,许多鲛人就在这样的仪式中活活痛死。

    每一个鲛人都天生有着绝美的容貌,因此不论男女,只要是从仪式中活下来的,都会沦为云族床笫间的玩物。普通的鲛人一般会充为官妓,被万人践踏。而鲛人中最美的那批,则会成为贵族的宠物,甚至作为礼物互相赠送。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鲛人最痛苦绝望的眼泪将会化作一颗夜明珠,即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也能放出光辉,因此成了贵族们最喜爱的照明用具。

    如果一个鲛人不再能被作为玩物,就会遭受非人的虐待,直到他流出最痛苦绝望的眼泪。

    这之后,鲛人失去了活着的价值,就会被用来压榨死后的价值。

    一个鲛人,可以炼出一小碗尸油。而这用鲛人尸体所炼成的尸油,即使只有一小滴,也可以燃烧一整天。

    如此,从生到死,鲛人的每一分血肉都被压榨得干干净净。

    直到有一天,被长期奴役的鲛人爆发了起义,并且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说服了图月人与他们结盟,要推翻云族的暴政。

    尽管那场战争十分惨烈,但最终仍以云族的胜利告终,图月人被驱逐出沉星国,云族圣者成为九五之尊的云帝,封四王八侯,定都安州,并将安州分为内外两城。

    内城中,只允许四王八侯居住。为了保证人口平衡,超出三代以外的旁支,都会被迁出内城。

    鲛人在这场战争中死伤惨重,却仍没有争取到胜利。据说有一小部分活下来的鲛人,至今仍被奴役在安州的内城中。

    王知忆将自己所读到的故事都讲给了众人听。

    慕兼恍然大悟:“所以这个鲛人来刺杀我,是因为这两百年前的仇恨?”

    王知忆点点头:“虽然两百年来都没有再见到过图月人的踪影,但云帝在各地都设置了军营,更是要求边境城池日日巡逻,也从未松懈过训练,此乃未雨绸缪。只怕这些鲛人又和图月人联盟,要一举进攻沉星国。来刺杀你,就是为了让流沙城失去主帅乱了阵脚,他们才好趁虚而入。”

    副将李春朝发出疑问:“如果真是这样,那这次刺杀行动应该至关重要,为什么只派了一个人?”

    另一位副将李富贵猜测道:“也许他们派来的是个顶尖高手,咱们军营里布控森严,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在巡逻。这人居然能悄无声息地躲过这么多士兵,还能把将军伤成这样,一定是高手中的高手。”

    他李富贵可是跟将军交过手的,不出三招,就被将军揍得很惨呢!

    李春朝点点头,认为李富贵说的有道理。

    他们是兄弟俩,至于为什么一个叫春朝一个却叫富贵……

    生李春朝的时候,他们娘见春日风光正好,便决定给孩子取名为春朝。

    生李富贵的时候,他们爹表示上一个孩子就是你取的名,这次一定要让我来取名。为了不输给老婆取的名字,富贵爹蘸着唾沫疯狂翻书,最后书页都快被他的唾沫给完全打湿了,他才吭哧瘪肚地憋出来两个字:富贵。

    富贵娘的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可为了照顾他爹的脆弱心灵,还是决定委屈一下二儿子了。

    富贵小时候也无数次跟娘哭闹过:“为什么哥哥能叫春朝这么好听的名字,我却要叫富贵,村口大壮他们家狗也叫富贵!”

    他娘只能心疼地将孩子揽到怀中,温柔劝慰道:“傻孩子,这名字是你爹给你取的,就算你不喜欢……”

    富贵娘慈爱地抚摸着富贵的头:“那也要等他死了再改呀!”

    富贵爹打了一个喷嚏。

    慕兼感觉到有一道目光在盯着自己,转头望去,发现监牢里的鲛人正在恨恨地瞪着自己。

    他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们几个云族人当着受害者的面在这里听王知忆讲他们鲛人族的悲惨历史讲了半天,这多不好啊!

    他提议道:“要不先审审这个鲛人吧,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

    王知忆摇摇头:“没用的,我们刚才问了半天,他什么也不肯说。”

    徐云开默默思考了半天,现在才开口:“不管怎么说,既然这次刺杀是鲛人所为,背后牵扯的事情肯定不小,这段时间恐怕整个流沙城都还需要小心防守为妙。”

    李春朝赞同:“没错,小心点总是好的。”

    王知忆也点点头:“自从图月人被驱逐出沉星国,他们就只能在沙漠、戈壁和冰川之类的极苦之地中生存。这么多年不见他们的踪影,我想应该不会是因为他们全都死在了恶劣的环境当中。只要还有一个图月人还活着,他们就一定不会放下这被驱逐的仇恨。也许,这两百年来,他们都在休养生息,等待着有一天反攻云族。”

    李富贵鄙夷地看向那个鲛人:“这一切还都要谢谢这个蠢货,不管他们为什么要刺杀,至少现在他们失败了,还给我们提了个醒,能够提前有所防范。”

    听到“蠢货”两个字,鲛人忽然自嘲地笑了。

    多么熟悉的称呼啊。

    自己好像生来就是个失败者,只会搞砸事情拖累别人。

    他每次都只是想帮忙而已,却一次次地搞砸,一次次地被自己崇拜的父亲轻蔑地骂一句“蠢货”。

    他忽然觉得疲惫。

    慕兼听到了他自嘲的轻笑,还想努力撬开他的嘴,从他嘴里获得些信息。

    慕兼思索了一会,想起了些什么。本想大步走到鲛人面前,却因动作幅度太大而扯疼了伤口,只好在徐云开的搀扶下慢慢走了过去。

    糟糕,这下气势全没了,还怎么审啊!

    慕兼暗自叹气。

    王知忆和李家兄弟也跟着走了过去。

    慕兼在鲛人面前站定,盯着鲛人的身体看了一会,便对徐云开说:“云开,你去把他衣服给我撕了。”

    众人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把……把他衣服撕了?”徐云开弱弱地问。

    王知忆不可置信道:“慕兼,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呢?你忘了月明姑娘了吗?”

    李富贵更是快人快语:“将军,虽然这鲛人长得确实不错,但你也不能这样对待一个俘虏啊!再说了,这事还是得讲究个你请我愿,怎么能用强的呢?而且这鲛人虽然看着挺像女的,但是也有点像男的,万一是个男的呢?男的也可以吗将军?”

    李春朝语气里也带了一丝怒气:“将军,我看错你了。”

    慕兼急着想解释,又一下子扯得几个伤口都疼了起来,他边哎哟边解释:“你们想哪去了!我昨天跟他交手的时候踹了他一脚,感觉他夜行衣里面还有东西。”

    其余四人面面相觑。

    慕兼干脆自己动手,将鲛人的夜行衣掀开。

    果然,里面露出一件厚厚的白色皮制铠甲,有着如玉般温润的色泽,还绣着许多精致的图样。

    慕兼正好带着昨天被刺的匕首,此时掏出来在这件铠甲上划了一下。这把匕首十分锋利,若是普通的皮衣一定已经被划破了。可这件皮制铠甲虽受到匕首刀刃的挤压向里凹陷,但匕首拿开后又恢复如常,并且没有任何痕迹。

    王知忆见状,心中已有判断:“这么好的东西,这个鲛人应该是个贵族。”

    鲛人已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对啊,老子是鲛人族的六皇子落衡,你能把爷爷我怎么样?”

    慕兼有些不满:“昨天抓到他之后,你们为何没有对他搜身?早点把这盔甲扒下来给我多好,以后也不怕有人刺杀了。”

    王知忆解释道:“昨天抓到他时,我本来还怕他会想方设法自尽,所以还叮嘱手下看住他。可是这鲛人从被抓之后就一直是一副呆呆的样子,仿佛魂都不在这里了,眼神空洞得很,人也一动不动的,所以就只是看守着,还没有搜身。”

    李富贵道:“军师,我觉得这鲛人的话不可信。你刚才也说了,一般刺客被抓之后都会想方设法自尽,可昨天我让人盯了他一晚上,他一点要自尽的势头都没有。”

    李春朝接话:“对啊,说不定他不自尽就是为了活到现在给我们传递一些错误信息,我觉得还是不要相信他比较好。”

    落衡愣了。

    其实他只是怕疼而已。

    不不不,他可不是没有骨气!就算这群人对他用刑审问他,他也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可是让他自尽……忍受别人带来的痛苦,和主动给自己带来痛苦,难度还是很不一样的好吧!

    慕兼道:“没关系,他说了我们才有判断,总比什么都不知道的要好。凭军师的才智,真话假话一眼就能看穿。”

    王知忆暗自腹诽:你小子还是别给我戴高帽了,万一我没看出来那多丢人啊!

    慕兼又向鲛人问道:“我相信你是鲛人族的皇子。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刺杀我?如果你告诉我实话,我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落衡狠狠地呸了一口:“把你爷爷我当成什么贪生怕死之徒了?你们干脆点给我个痛快,反正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王知忆对慕兼说道:“别费劲了,你来之前我也问了半天,他连嘴都不肯张开。”

    慕兼想了想,倒也想出个办法:“我觉得他应该说的是真的。那么,他的族人有很大概率会想办法来救他,咱们守株待兔说不定可以等到大鱼。就算他的族人要放弃他,我们留他一命送去安州,云帝应该有办法让他开口,咱们还能领点赏钱,也不枉费咱哥几个忙活这一场。”

    王知忆也觉得可行:“这段时间必须要严阵以待,多几个人看守他也是顺便的事。虚惊一场是最好,但若真有敌人来犯,咱们一定要拼死守住流沙城。”

    慕兼点点头。

    流沙城民风淳朴,虽然环境艰苦,但城民们也能够安居乐业。这样祥和平静的日子,正是他所追求的。更重要的是,无论自己或生或死,只要守住这座城,就能为弟弟换来前途,让父母过上更好的日子。

    也许是想到自己有可能战死,慕兼的脑中开始涌现出许多记忆。

    他想起陆伯陆伯每次给自己捏泥人时那愁眉苦脸的样子,可只要提起自己的孙女,布满皱纹的脸上总会露出幸福洋溢的笑容,笑呵呵地讲起孙女又吵着闹着要吃糖葫芦,却到现在也没学会写自己的名字。

    他也想起那天的庙会上,街上点了各种各样的花灯,如千树繁花,如星河散落。迎面走来的姑娘们都精心打扮着,戴上精巧的头饰,还擦着好闻的香粉。她们说说笑笑的,每个人脸上都笑意盈盈,擦肩而过时留下幽暗的香气,耐人寻味。而他一路跟着徐云开,来到了不那么热闹的边缘。这里仅有寥寥几盏花灯,显得有些暗。月明姑娘却在灯火掩映下,一颦一笑都如此恣意张扬,饱满的活力感染着他,让他很想用力拥抱这尘世。

    慕兼一直认为自己不是一个贪生怕死之徒。

    但他生命中的这一切,都让他无比热爱着生命。所以,当想到死亡的时候,脑中的这些胡思乱想,也许是他开始恐惧死亡的预兆。可也正是这一切,让他甘愿付出生命来守护。

    人啊,真是一种复杂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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