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糕

    广东省内三大方言:粤语、客家话、潮汕话。

    林予星都会,只是很少说,日常交流就是普通话。

    她装着听不懂的样子,省了许多麻烦。因为普通话标准,相貌清秀,搞艺术的都有些文艺气质。久而久之,周围的人都忘记了她是广东人的事实。

    当说出那句"我听得懂粤语",林予星就知道,自己没办法回头了。

    粉饰太平也无法遮掩罗森的目的,哪怕这个目的习以成俗,成为社会默认规则。一旦打破,将沦为众矢之的。

    林予星心跳从没这么快过,她分不清是逃离牢笼的紧张,还是即将成为靶子的恐惧,只知道往楼下跑。

    跑去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生活……

    这个念头一起,她迈出的左脚踏入满是雨水的石砖地。

    与此同时,她手肘从背后被用力抓住,掌管牢笼钥匙的监狱长锁住想要出逃的猎物,为此不惜折断她的双手。

    骨头发出“嘎吱吱”响动,林予星疼得快说不出话。

    “予星!你先停下来!听我说!”罗森着急地从她背后揽住她双臂,死死钳制住她所有行动,哪怕听到她尖叫喊痛也绝不放手。

    林予星这一刻真是恨透自己的无力,身体痛得颤抖着要跪下。似是觉察到自己太用力,罗森理智尚存,稍稍放开了她。

    得到喘息空间,林予星将所有情绪尽数化作愤怒,依靠对罗森的熟悉,曲腿猛地往某个地方踹去。

    “啪嗒”一声,林予星瞬间往前栽去。

    地砖松动,溅起的脏水泼了满头满脸。

    罗森捂着下面嚎叫出声,靠在斑驳旧墙上怒骂:“林予星你是不是有病!说你两句你至于吗!走到这个地步,只是稍微讨论一下都不行?!我父母没有恶意!”

    罗家父母追出门,站在楼梯窗口往下看,凸起的屋檐遮挡住刚刚的争执,他们只看到一身白裙的林予星从脏兮兮的地砖走道上爬起。

    听到自家儿子这么说,连忙解释自己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就是最大的恶意。

    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刚刚话里藏着吃下她血肉供养罗家的恶意,用她的骨架做灯,燃烧点明照亮罗家的恶意。

    林予星慢慢抹去自己脸上的脏污,罗森望着她的狼狈,依旧心动于她在此刻绽放的美丽。在望见她眼底暴露出的锋利时,胸口慢慢冷了下去。

    罗森冷静下来,哄劝道:“予星,我们好好谈一谈。”

    林予星在雨中喘着气,死死盯着他:“没什么好谈的,到此为止。”

    “你对彩礼不满意还是对三金不满意?我改还不行吗?”

    “少往我身上泼脏水!”林予星提高嗓音,“你爸当着我的面问我是不是处!你妈和你以为我不会粤语,就想算计我!罗森,我忍你很久了!逢年过节我们礼尚往来,谁都没占谁便宜。那枚戒指我就问你一句,是不是你前女友留下的,你为了省钱所以借着求婚给我!这样就能堵住我的嘴,又能给你赢来好名声!”

    “你,你怎么能这么想。”罗森眼神闪烁,“我不知道你手寸,定大了。你想多了,我一个大男人,哪像你说的那么多弯弯绕心思。你不要总把那些坏想法安在我身上。”

    “嘁。”林予星冷笑,“就凭你情人节发五块二红包,我生日送我三十九块毛九块钱包邮的小熊礼盒糖果,圣诞节送的假香奈儿口红!嘴上说着钻戒不保值,这次却这么大方定的五十分钻戒,内圈还刻着你前女友名字,但凡你用点心,你也不会没发现。你以为我不知道,是,我是物欲低,但轮不到你全家今天当着我的面算计我!”

    “算计你什么了!口红也不是我的错,谁知道代购那么坑。少说话那么难听!根本没你说的那么污糟。倒是你,瞒着我这瞒着我那,自从我们在一起,你什么时候对我温柔过哪怕一次!不给亲不给碰,哪个男人能忍得了你这样!我就只想找个同声同气的老婆,这有错吗!”

    罗森喊完,他父母跟着帮腔。

    “就系咯!女孩子性格这么烈,稳不到婆家的。”

    “我们家阿森够包容你了,你还想怎么样?心意是无价的嘛,哪能用钱衡量。”

    “所以,你也是这样把他母亲这么骗到手的吗?”林予星干脆进行无差别攻击,抬头盯着罗父那张佛口蛇心的脸,“低成本骗到一个女人给你们家当牛做马,还要供养你们全家。平时你帮过她哪怕一次吗!”

    掷地有声的话砸下,鸦雀无声。

    还算温和的话语却如利刃划开覆盖在罗家爱情与亲情下的薄纱,露出底下遮掩的一地鸡毛。

    天色昏暗,淅淅沥沥下着雨。

    被雨水浇融的老楼像化开的过期冰淇淋,青苔死在甜糊糊的黏液中,年复一年长出黑色霉菌,年复一年侵染而下,年复一年变得陈旧肮脏。

    趁他父母不说话,林予星重新望向罗森冷笑:“同声同气?”她陡然提高嗓音,尖利地让整栋楼感应灯都亮起,“你想要的同声同气是我经济独立能赚钱,下班带孩子,回家毫无怨言地伺候你父母?!还是生三个女孩要接着继续生,生到两个男孩才封肚,回头你发个朋友圈老婆辛苦的同声同气?!又或者是每月你给我三四千我必须无怨无悔帮你带孩子别人夸我伟大贤惠的同声同气?!”

    ”罗森你少他大爷的给我装蒜!看中我们女人从小被父母要求听话懂事,温柔贤淑吃苦耐劳彩礼钱低,就想把我也驯化成这样的家庭奴隶!出卖身体和子宫赚取在你家寄人篱下的机会,靠着你那点微薄工资养大三胎四胎,让女孩再重复我这样的生活!罗森你休想!我不是被驯化好的动物,我是活生生的女人!有思想有主见的人!”

    罗森被她这大段话吓傻,从没有人在他面前这样说话,他愣了许久,才憋出一句:“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林予星捋开面前淋湿的刘海,笑得讽刺:“好,我不这么想你,那以后孩子跟我姓。”

    这一句话,不仅点燃了罗森的怒火,更点燃了楼上罗家父母的怒火。

    “癫佐啊雷?细路仔点可能随母姓?”

    “真系痴线,我们不系入赘,搞翻清楚你嘅定位!是雷要嫁俾我哋罗家啊!”

    “你真是疯了你。”罗森又惊又怒望着她,就像看着个随时会杀人的疯女人。

    可明明,自己才是那个被他们家当面计划吃干抹净的人。

    林予星不再试图与他沟通,最后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别再来找我。”

    一个冠姓权而已,他就这么害怕。

    究竟他在害怕什么?

    害怕家里姓氏无法延续?

    害怕在亲朋好友面前丢面子?

    还是害怕别人说他是入赘?

    男人无法孕育生命,于是将传承自己生命的想法寄托在姓氏上,完全剥夺女性才是能延续基因的事实。

    林予星走在雨中,愈发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刚刚经历了怎样的精神绞杀。

    她迫切需要离开这里,离开这座山城,去往自由的天地。

    那里不会有精神掌控。

    不会有令人窒息的压迫。

    也不会有盯着自己随时准备吞吃入腹,像人,又不像人的野兽。

    她被雨淋湿,踏着无数涟漪,冲回那间小小的出租屋。

    膝盖上的擦伤流淌而下,像在腿上开出一朵血淋淋的玫瑰。

    林予星不顾伤情,收拾行李、清理房间、退租、买票……

    年过半百的房东阿姨本想为难一番,在看到她的惨状后欲言又止,退了她八百块押金,温和说了句:“一路当心啊。”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是怎样的情形。

    让一向斤斤计较的阿姨都生出几许恻隐之心。

    趁着明日寒潮预警来临之前,她在这间小小的单间最后洗了次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衣服,连夜走出这座山城。

    她不会再回来了。

    绵延不绝的山围困出的村镇,是男人的天堂,女人的地狱。

    世世代代落后,发展不起来的山区。

    过年厨房永远忙碌的女性长辈背影,规训着下一代女孩也像她们这般为家庭忙碌。

    而她们的丈夫,在烟火缭绕中围坐在圆桌前抽烟打牌,不耐烦地催促她们动作快些,如同趴在女人背上的寄生虫,等待她们上供。

    时代裹挟下的思想延续至今。

    她再待下去,只会变成和她们一样的人。

    林予星想着想着,回过神来就望见绿皮火车从远处喷出一大团白雾,“哐哧哐哧”呜咽着朝她们行驶过来。两团强光照射,晃得人睁不开眼。

    她上了火车,却不敢跟人联系,像从族群中逃离出的小蚂蚁,背着行囊独自踏上旅程。直到这时,她才有空去看自己下意识选的地点。

    还真是牛马之城。

    正好适合她这种刚离家的人。

    远离父母,远离亲人,远离朋友。

    兜里只存下半年工资,她到达地方后必须找个地方落脚,想起之前和朋友旅行租住过的群租型青年公寓,林予星打开手机,拿出包里晶黄的马蹄糕当晚餐,开始搜索规划。

    漫无目的惯了,一旦开始用脑还真有些疼。

    绿皮火车慢慢悠悠驶过大片绿林。

    第一次离家的人望着窗外嗖嗖飞过的景色,层次不同的深色慢慢组合成框在窗里动态模糊的油画。

    她的影子倒映在玻璃窗上,林予星清晰看清了自己的面容,融合进这趟旅程中。

    自此,天高任鸟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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