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将至,暖莺高啼,一声叫喊惊走了枝丫上的鸟儿,抖落了几许积雪。
“七殿下!七殿下!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西漠一方大胜!听说陛下要将你许给西漠侯骆延的嫡子——骆瑾玄!”声音由远及近,转个弯,跨进偏殿,急步走上殿前。刚想推门而入,忽的想到了什么。乍地收手。端正言道:
“七殿下,婢女凝露求见!”
“请进。不必计礼。”门后响起柔和的声音。
凝露推开殿门,只见一人端坐于堂上,执书,尽是些药理集诗文与史书,看起来有些发烂。指节微红,衬得那人肌肤无什么血色,太过白净;长发浅束,衣着素素且单薄。缓缓抬眸,正与凝露相撞,淡淡一抬笑。睫眉笑意浓,眼中却微微。夹在眼中的更多则是似乎早已习惯的落寞和悲伤。又见客位上正坐一人,貌似三十七八,姿态傲野,熟睡在凳上。
主位上那人发话:“杏阁姑姑,天色不早了,您是不是也该回去了”
那躺在椅子上的熟睡人,恍然才醒,迷迷糊糊行了个礼,真真切切地推开门,大摇大摆地走出殿门,悬阳初升,刚拐出大门,向周围瞟了几眼,姿态猛地扭正,眼神刹地冷冽起来。
待到杏阁出门,凝露才敢出声。
“殿下,于我们这些婢子,不用‘请’字。何必自降身位呢?”
“皇帝待我如黔首,我自当知敛,本来我的降生就讨皇帝不悦,何必自居天潢贵胄?且看这殿前,无一是宦官,是因为皇帝怕我的势力伸出这偏殿。看这殿后,一花一木皆是我置办,那高堂至尊假惺惺说任我心意,却是一个宫人都不见得,其他哥哥建宫室时则是人头攒动。我困在这宫墙里这么多年,不见嘉言,不见添衣,不见问冷暖,只见内奸置。就看那杏阁,面上是教礼姑姑,背地里则是那皇帝手里的一颗棋。”禹安从容地说。
“就因为殿下失去了儿时的记忆?就因为殿下的母妃是风尘出身?就要给殿下如此待遇?如今许多实行的国策还不是归功殿下?要不是殿下不允许上朝,怎么会在这犹如块璞玉?”
“没事,我把这些说给四哥哥听,他能在堂上说,有大哥二哥帮奏,能惠计与民,也算乐事了,何必在意这些虚的?”禹安停笔,抬起头,又说:“不说这个了,刚才你要说的是什么?要把我许给那西漠王世子?”
“哼,那狗皇帝,真够昏庸的,西漠王得胜被召回京面赏,西漠王当宴本要的是奏寻一门亲事,没想到那狗皇帝喝高了。直接就许了殿下和世子的亲……眼下,西漠王和世子就在京中。”
听了凝露一番话,禹安噗嗤一笑:“哈哈,你敢这么说陛下,不怕杀头罪?”
“我这是为殿下鸣不平!我草命一条,人活一世,连话都不能痛快说了,还有什么意思?还怕他不成?我真是可怜殿下,困在宫围十七年,不闻不问,话都要慎言。如今还要殿下身为男儿身下‘嫁’给一个不曾见过面的人,那狗皇帝是在羞辱殿下啊!”
……
禹安正与凝露聊着,忽听一人宣七殿下。来人正是那皇帝身边的红人——宦官莫忠贤。
“糟了,那狗皇帝来宣您过去了!”
“没事,咱们走吧。”乔安站起身,正了正仪容,缓步走出。在人前跪下,执手
莫忠贤捧书站着,眼睛眯成一条缝,眼珠是向下看的,摆出一副睥睨的架势。
“奉天承运,帝皇召曰,七皇子何在?”
“在此。”
“帝与众臣于朝议事,一事需交代于您,烦请您与我一道上朝面圣。”
“请公公稍等,乔安更衣面圣。”
……
“殿下,面圣不是平时,还是让凝露给您束发吧”
禹安更完衣,习惯性本想自己束发,想了想,还是假手于人更为妥当
“嗯,好”
凝露将手浸入禹安那绿云扰扰的发中,开始束发,但嘴也没闲着。
“殿下,你瞧那公公,那得势的样子,好说歹说您也是个皇子,居然以这种眼神来看您。要是我的话,定要刺他几句”凝露撇了撇嘴说。
“你啊你,这嘴就不怕引火烧身。” 乔安有些教训的笑说“走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
此刻,朝议上,百官议论纷纷。
“七皇子到——”门口宣人的官人打鸣似的大叫,把凝露的笑点又勾了出来。
“ 凝露,你在门口等着我。”
“是,殿下”
于是禹安便随着公公一同入了大殿,毕竟是初入此大殿,乔安也不胜好奇,用余光上周围撇了撇,此刻太阳悬举,乔安后觉得眼帘上有什么东西极其刺眼,稍稍抬头,只见檐上级级青瓦,片片通光,折射出刺眼的斑光。扎得乔安眼不由得触动了一下。低下头,就连这永安殿的地板砖上都折射着淡淡的光。
“汉白玉吗?应该是了。”禹安心里念叨着走上殿前。殿内的嘈杂声逐渐清晰……
此时,二殿下厉以宁本在与朝臣议着要如何赏赐西漠侯,忽然瞥见门口一个人,身披素色衣。顿时憋住了嘴里的话,其他人也别无二致,向门外看去。
就见来人身着浅青,身影单薄,有些偏瘦了。插了根碧玉簪,簪子精巧别致,甚至是有些太别致以至于长得奇怪。阳光打在他的半边脸上印出了一圈金色轮廓,本来被阳光映得莹黄的脸随着步入殿内,转为如生宣的白。眉宇含落寞,唇上搽了脂膏,遮住了平日里的素白的唇,显得稍稍红了些。眼睛尽力自然的放大,他走上前,跪下。
“拜见父皇,各位皇兄。
”
“免礼。”至高位上,一位面带油光,衣金戴玉,体型圆硕的人发话。
“呵呵呵,你来的正好。正有要事与你相商啊!呵呵呵。”皇帝费劲麻烦的从椅子上站起,笑容满面,赶忙将眼前有些陌生,最小的孩子扶起。
禹安却丝毫没有感受到什么气力在他左臂上浮动,自己站了起来。在旁人眼里,这倒是配合的天衣无缝。关于乔安不受皇帝待见的密辛,在几个皇子中已是心照不宣了。
“父皇,儿臣不知您所喜何事……”话没说完便被打断。
“呵呵呵,想来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该给你商量一下终身大事了。”
此言一出,引得台下大臣们议论纷纷,惊诧不已。二皇子厉以宁赶忙说:“父皇,我记得七弟好像尚未及冠吧,男子未满20娶亲,这么做,有违礼法啊?”随着来的,又有几个臣子先后上谏此事。
皇帝的表情微微有些惊诧,但还是强压下来,笑着对乔安说:“西漠侯戍边有鼎鼎大功,其子骆鸣洲之力不可缺,立下累累战功。于是孤便想将你许给那骆鸣洲,不知你可愿意?”
整个宫廷,就连廊上的鹦鹉都知道七皇子不受皇帝的待见。所以哪怕是置了可否,对禹安而言,面前就只有一条路可以选……
台下不乏纷纷议论,在禹安思考时,有几个臣子先后上谏,道明此事万万不可:
“陛下,西漠侯与世子赫赫战功,陛下若是许一男子为其妻,岂不是予以奇耻大辱?”
“陛下若此,那岂不是凉了西漠的心?凉了天下忠臣之心?”
“今日,西漠侯父子并未在朝堂之上,此事为何不能暂缓问问其二者意见?”
……
面对此起彼伏的反对声,台上那人不怨反笑:“哈哈哈,若是我告诉众位爱卿,西漠侯已经同意了。众位可有意见?”
于是台下那些刚要出口的话又给憋了回去。
大皇子厉景禾站出来跪下道“父皇,七弟尚且年幼,身子也算不得好,去西漠那荒野之地,岂不是要了他半条小命?”另外两位皇子也来附议。
皇帝有些不耐烦了,他没想到身为太子的厉景禾会为一只根本就不配作为棋子的棋子而与自己唱反调。了,其它宠爱的皇子也如出一辙。眉一皱,眼一瞪,心一横,嘴一张,想要训斥,话没出口就被另外一句话堵住了。
“父皇,儿臣愿意……儿臣愿意嫁给世子。”禹安跪下,低着头,有些哽咽地说,挤出了几滴泪。
听到这话,皇帝喜笑颜开,刚刚的的怒颜一下就无影无踪。“好!你愿意就好!年后,你就启程!世子会护送你”
“父皇,儿臣,还有个请求。”
“呵呵呵,但说无妨。”皇帝笑着答。
“儿臣久居宫内,不知人间春几许,若我嫁去漠地,恐难回京城。所以儿臣想趁着这点时间,出宫去走走。还请父皇恩准。”
听到这话,皇帝心中一喜,本来就想把他送走,年里要出宫就更是喜上加喜,就准了他这一请求。
目的达成,禹安匆匆告退。刚与凝露见面,就一改刚才殿上的楚楚可怜模样,马上不装了,凝露还没反应过来,就高高兴兴地拉着凝露去礼部领了宫门令牌。
——————回宫路上————————
“哦——”
“原来殿下的目的是这个。也好,既然那老皇帝不留咱,那咱们就离开这。刚才我在殿外偷听到了,你看那狗皇帝的表情和言语,还有大臣们的话,哪句照顾了您的感受?只有几位皇子们是从您的角度出发的。真是可气!还要以男子身份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殿下,婢子们都挺心疼你的。”
“我好像瞧见他们堂上的人都或多或少地盯着您头上的玉簪看。殿下,我见您常戴着,还没听您说起过这玉簪。可是有什么深意?”
禹安停下脚步,仰头叹一句:“唉,能逃出这宫墙,已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幸福吧,还管他什么许给谁,怎么许?能走出去,去天地间看看,我已经知足了。何况我起码是个皇子,相信世子婚后不会难为我的。所以不必心疼我,我很知足,很幸福……幸福吧。”
“至于这玉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戴,只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它在身边,总有种暖意。好像有什么必须要戴着的理由……我想不起来了。”
“好了好了,那咱不想了。咱们快回殿内更衣,准备出宫!”
禹安右手握拳,放在唇前,腼腆一笑。
下朝后,龙殿内。
“参见陛下。不知陛下宣奴婢所谓何事?”
“杏阁,眼下七皇子出嫁在即,又是失过忆的人,应该掀不起什么风浪,即日起,你不必在监视他,你戏做的再足,想必也瞒不了他那么多年。”
“那陛下,这么说七皇子早就?”
“婢子这么多年的蛰伏不就……”
“无妨,孤只是让他知道——要安分守己而已。你退下吧。”
“那陛下曾允诺我的……”
“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你抓到的情报,值半个子?连他今日借亲事向孤讨出宫的意向都不知道,你还想要什么?”
“但!……”
“够了,自由不是你配得上的!也不想想可不可能?毋须再议!”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