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刻意摔碎茶盏,搅扰他休息?

    怀宁愕然。她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

    “陛下我……”怀宁刚想否认,瑞雪忽然高声道,“陛下恕罪!姑娘不是故意的!姑娘近来身体不适,却不敢叨扰陛下,奴婢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适才劝她歇下,她却心事重重不肯歇,起身的时候摇摇晃晃,才把杯盏摔碎了。”

    怀宁瞪大眼睛,乱说什么?但是看瑞雪那副担忧着急的模样,想必她刚才是故意摔碎茶盏,闹出动静,吸引祁迦引的目光了。

    祁迦引负手身后,摩挲着玉扳指,嘴角的弧度变得清晰:“身体不适?既然如此,神医为何不早些歇息,在烦扰什么?”

    不用得到回答也知道,怀宁一定在烦扰傍晚和他分辩的事情。怀宁果然后悔了,因为一时嘴硬不肯承认修补旧物,招惹他不快。郑皇后过来,她便乱了阵脚。

    郑皇后也想到了这层,艳红的指甲掐进肉里,愤恨地注视怀宁。

    她今天可是辛辛苦苦亲自下厨,给祁迦引熬的牛乳羹,里头还放了鱼胶。刚才祁迦引分明有所感怀,对她态度和悦很多,偏偏怀宁横生枝节。

    身体不适?现在看她不是好端端地,哪里就差到拿不动茶盏的地步?祁迦引也是,如此细微的声响,她根本没听到,他怎么听到的?

    瑞雪心肠不坏,怀宁也不好否认,让她受到连累。可是她未免太大胆,自作主张僭越举止,令怀宁不忿。

    怀宁深吸了口气,方才稍稍缓和情绪:“民女确实非常烦扰,太后娘娘午间见民女在宫中呆的无聊,让民女数一盘混在红豆里的绿豆。民女数了三四次数目都对不上,又不知道哪一步做错了。”

    “……”祁迦引咔哒一声,拇指上的扳指差点搓滑脱。

    思绪混乱了片刻,他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骨。

    怀宁又清冷道:“夜色已深,皇后娘娘不辞辛苦过来,岂非是禁足多日,十分思念陛下?陛下,还望不要辜负夜色。”

    先前她就说,天下臣民都盼望着帝后和睦,早生龙嗣。眼下郑皇后到太极殿,她竟然真的让祁迦引临幸。

    祁迦引嗤笑了声,眼底的戾气更深。

    郑皇后也是惊骇,但是很快反应过来,脸色跟着拉下了。

    她又不是没耍过手段,怎么可能不清楚怀宁的意图?以退为进,一定是以退为进!

    难怪怀宁先前说什么“红豆绿豆”,故意驱逐祁迦引,紧接着劝祁迦引不要辜负自己。

    郑皇后顿时恼怒,“贱妇!你以为故作大度,就会让陛下对你另眼相看?本宫和陛下做什么都是帝后私事,你一个局外人,有什么资格评头论足?”

    祁迦引眸光微动,萦绕心底的阴云终于散开,明白过来了。原来怀宁做那么多,都是在以退为进,实则提醒他,她吃醋了。

    他不禁近前一步,捏起怀宁下巴。

    “孤诸事烦劳,确实不知神医如今心思也是九曲回肠,喜欢正话反说。只是神医,吃醋是否也该有个度?和孤那么多年,你不知道,孤最不喜欢揣度旁人心思?”

    怀宁眼睛瞪圆,一时又不知道他脑回路转到什么洼地。可是他笃定的语气让她荒诞,祁迦引什么时候不喜欢揣度了?他可太喜欢了。

    “陛下明鉴,民女没有。”怀宁艰涩道。

    祁迦引便深深注视她,坚信她以退为进的想法一时有所动摇,不过也没有动摇许多。怀宁若真的无所谓,就不会刻意摔碎瓷盏,吸引他的注意。

    祁迦引笑笑,撇开她,靴子踩过碎瓷盏。做了又不肯承认,嘴确实很硬,便是靠这份嘴硬,勾得他如今心燥火燎,百思不得其解。

    他本也不喜欢在深夜进食,东西还给郑皇后,便摆驾去闲清水榭养养心神。

    “陛下!陛下!”郑皇后没想到祁迦引真的被怀宁三招两式赶走了,气得回手就扇来,“你这个贱妇,本宫打死你!”

    瑞雪先人一步,将怀宁拉开。

    “娘娘看清楚了,这里可是太极殿,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娘娘莫非要在在这里发落陛下的人不成?”

    一个婢女竟然也敢和自己顶嘴,郑皇后简直气得哆嗦。可是瑞雪的话又很有道理,她确实不能。她真哆嗦了起来。

    “贱妇,你以为你赢了吗?闹了那么大一出,陛下今夜不也没有留宿偏殿?等着瞧,陛下最讨厌后宫妃子争风吃醋,你绝对不可能讨他欢心!”

    被误会半天本来就挺烦的,郑皇后还喋喋不休。怀宁也是倦了,皮笑肉不笑:“皇后说的是。只是太极殿距离凤徽宫有一段距离,娘娘回去的时候记得看路,深宫里,也有不少七步青。”

    郑皇后半口气差点没顺过去。

    送走两尊活佛,怀宁总算能把殿门合上,长出一口气。瑞雪竟然还敢在她面前笑得前仰后合:“姑娘,你刚才没看见,皇后娘娘气得脸色都绿了。走的时候,时时刻刻都在注意自己的脚下。”

    “高兴呢?今夜是你擅自做主引来陛下的吧?”怀宁凉淡笑笑,眉头皱起,“我一直顾念你是个良善之人,不与你为难。你这是第几次擅作主张了?下次,就别怪我心狠。”

    瑞雪吓得噤声。很少见怀宁生气的样子。可是她还是不明白,“姑娘,咱们误打误撞都来到偏殿了,您不争,皇后,贵人她们就能放过您?与其被动,何不主动?”她才不相信,怀宁对祁迦引一点想法都没有。那可是九五至尊,权势无边的存在。

    也许站在瑞雪的角度,是有道理的。但是在怀宁这里,便是哭笑不得。主动?祁迦引这样的人,会因为她主动便喜欢?六年夫妻,她比任何女人呆在他身边的时间都要久,可是她花了很久的时间才知道,祁迦引并不爱她。

    *

    听说韦贵人这几日又不好,祁迦引去了闲清水榭后,便一连几日没再回太极殿。

    郑皇后试图到闲清水榭截胡好几次都失败了,怀宁的偏殿也清冷得跟雪洞一样。

    怀宁心思淡了淡。近来吴王和世子来了胤都,祁迦引怎么会不将更多精力,放在韦贵人身上。他盛宠韦贵人,当然得花心思陪陪他的岳丈、大舅子了。

    怀宁反倒轻松了很多,把被褥搬到东宫,恨不得不回去。

    在东宫蹲点,总能有机会见到和丹阳王妃进宫的祁佑桢。她可得拿修补羊皮灯罩和牛角弓的事情好好和他说道。

    怀宁正在偏殿里给太后捣药,忽然视线一黑,一双指骨分明的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猜猜谁来了?”

    “除了你这个大忽悠,还有谁?”怀宁等的就是他,她转头抓住祁佑桢的衣襟,脸色不忿,“阿稚殿的密道只有你一个人知道,羊皮灯罩,牛角弓是不是你修补的?”

    “难怪听太后说,夫人近来常常在此,专门欢迎我?”祁佑桢一点也不怕,好整以暇在怀宁身边坐下。如今他不需要遮掩了,两掌在后撑着身体,偏头微微笑着,懒散随性。

    偏殿门户缝隙的光漏进来,映衬出他精致眉目,愈发像矜贵的世家子弟。

    “你别自作多情。我问你什么,你便回答什么。”怀宁可不想再被他带偏。祁佑桢知不知道,他多此一举,给自己造成多少困扰?

    “是我修补的。那又如何?”祁佑桢总算慢慢坐正,看向怀宁,“傩戏后,我很难再见到夫人。无数次在宫中擦肩而过,我躬身向夫人施礼,夫人眼里没有我。我当时便在想,能得到夫人的叔叔,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夫人,又是怎样一个人?”

    祁迦引当初追求怀宁的事情闹得挺轰动的,所以,祁佑桢也知道。

    祁佑桢倾身靠近怀宁,眼底似乎烧起了隐秘的欲望,“我曾经以为,夫人在司空府过得很好。可是后来我每每在阿稚殿外见到你,你郁郁寡欢,我方才知道,我错了。我厌恶羊皮灯罩,厌恶牛角弓,厌恶叔叔给夫人留下的任何印记。所以我也应该参与其中。经过我的手,那些东西,就不是叔叔和你单独的回忆。”

    他似乎靠得太近,木樨香渐渐逼仄。怀宁心都漏跳一拍?

    他这么做,竟然只是为了,加入她和祁迦引?……怀宁一时呼吸滞涩,心潮缭乱。但是真的只不过是一次无意间的帮衬。

    “若是为了报答恩情的话,丹阳王妃岂不是对你更好?她为了照顾你,甚至会刻意冷落陈王。”

    祁佑桢的动作顿住,眼底闪过一丝伤痕。半晌他恢复,漫不经心地笑笑:“母妃如何,夫人何必那么着急下定论?没关系,夫人现在不够了解我,以后不有的是机会?”说着,他忽然贴近怀宁,抓住怀宁的手。

    “忘了告诉夫人,我暂时不会就藩了。夫人不肯跟我走,我怎么舍得下你?所以我跟皇叔说身体不适,他恩准我在温泉行宫暂养。但是大计一日不能耽误,夫人,我们先把药材的生意做到河间去,好不好?你的药方在胤都卖的极好,你帮我,我才能把药铺开到河间。”

    河间就是祁佑桢地处西南那块封地,地理位置不怎么样,甚至可以说偏僻。

    人不在,生意先过去,祁佑桢真有意思。

    怀宁愣了会神,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被祁佑桢的手紧紧攥着,指尖触到了他的胸膛。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她顿时被烫到一般,快速抽回。

    “师父都是你带我拜的,要几张药方,我会拒绝你?你……你方才这是做什么?”

    “我想你了啊,夫人。我近来很难见到你,每天都想你想得厉害。”祁佑桢眼尾湿漉,欲望燃烧得越发厉害。

    怀宁被他看得心跳口渴,赶忙推开他:“别胡说八道了,待会让姑母她们听见怎么办?不管怎么样,以后阿稚殿的东西,不许再乱动。”

    怀宁说着,急忙撇开他跑回正殿,仿佛偏殿空间已经逼仄到她无法适应,不得不寻求德嘉太后帮助。祁佑桢的目光便追索她,笑得灿烂。

    但是他还没笑多久,背后闪身出了个侍卫,“主人,淮阳亭侯携女登门,王妃召您尽快回府。”

    祁佑桢不禁又看着怀宁方向,默了半晌,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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