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现代现代!只有引子是古代,请放心享用,感谢阅读~
————————————————————————————
公元724年(开元十二年),五月,长安。
蒲月鸣蜩,夕阳渐隐。
“太史监南宫被命于黄河南北平地,测量日晷及极星,传那夜亮如白昼,繁星如瀑,更有甚者言,寅时可见七星连珠。”
姜格初站在太史第府的观月楼前,读着丈夫南宫随家书寄来的坊间消息,眉头紧锁。
算算时间,那会儿秦州姜家来的人正过陇山,怕是对大娘百日定名之事,更为上心。
千年姜家,是母系家族。凡是姜家出生的孩童都要在百日宴上定名。定名即定身份,这一日,如被选中为小族长,之后会被长老接到族长身边,亲自教养。
没被选上的旁支,吃穿用度也由家族供给,条件是成年后为姜家全族效力。
“夫人!不好,起鱼潭出事了!”
听到声音,姜格初看过去,见婢女正从悬挂红绿双色绸布的檐廊奔来。
姜格初心中一颤,板着脸训斥:“慌慌张张不像样!没规矩。”
婢女刹住脚步,跪在地上止不住地发抖:“鱼,颌针鱼不大好……”
“想清楚再说话,条理清晰慢慢说!”姜格初将信封好,转头就往起鱼潭去。
‘起鱼潭’是姜家的命脉,事关起鱼潭,事事都重要。
婢女跟在姜格初的背后,急急忙忙说:“您说飧食切鲙,我便带人去捞鱼,哪想还未进到院子,就发现鱼疯了似的往外跳!”
“活虾喂过了吗?”姜格初问。
颌针鱼嗜血食肉。平日里生肉、鲜鱼、活虾不断,每年还要给喂几次人血。每每一池子血腥味才起,就被它们吞得干干净净。
“早给了,刚还又倒了一桶鲜鱼,但它们还是往我身上冲,吓得我连连后退,您看我,遭一身的鳞片。”婢女委屈道。
说话间,两人已站在起鱼潭门外,姜格初听着一墙之隔,传来的噼里啪啦地水响,默默从衣袖里抽出一把尖端翘起,刀鞘柄部烧蓝的古刀,随时准备取血镇鱼。
还好长老因‘百日定名’之事正在长安,如真有要紧情况,能找她出手控鱼。
石门被婢女缓缓推开,四五步外,几十上百条颌针鱼,争先恐后地跳出水面,打得涟漪四起。其中靠近中央方形古砖的那条颌针鱼,最为显眼。
它轮廓巨大,五道鱼鳍似锋利锯齿,鳞片坚硬厚实,细长的尖嘴足有一巴掌长。
姜格初拧着眉,才要迈步,啪嗒啪嗒,似暴雨入水一样的声音,接连不断地响起,颌针鱼们竟纷纷沉水,不再跃出水面。
婢女小声问:“是没事了吗?刚才怎么回事……”
“不知,没人知道这畜生的习性。传言里,姜家突然就得了这种世上没有的鱼,且世世代代与这种鱼绑在一起。”姜格初面露烦躁,“时间不早,不能管它,快取鱼先”
等姜格初换好衣服,簪上满头珠翠,再出现在观月楼时,一身黑金华服的老妇人,已带着二十来个仆人,等在扎满红绿双色彩球的楼里。
姜格初连忙上前,浅浅一礼:“长老远道而来,一路辛苦……”
被唤作长老的人虚扶一把,毫不拘礼地走到铺了团花褥子的台子上趺坐,惹得姜格初轻轻笑了两声,拍手叫人上一个凭几:“您还是如此随性。”
长老顺势倚靠,花白的云鬓微抬,开始说起正事。
“大娘是七星连珠时生?”
“不是,她是早上生的。”姜格初内心早有准备,轻轻用团扇遮面,笑着转了个话题,“正午已过,该吃飧食。长老该夸夸我,虽离家千年,却也记得长辈们的规矩。”
“你啊!那让我瞧瞧你准备了点什么”
-
堂内,一梳着高髻,系着围裙的厨娘款款走来:“奴给贵主们表演切鲙。”
她后面跟着两排女孩,最前面的两个,一人抱着一个鱼纹篓子,中间的两个抬着一大一小的套桌,其后的,拿刀、持石板、提着装有大小陶罐的提篮,还有地捧着鲜蔬……
她身子一倾,手心突现一把短柄尖刀,银光一闪,一条尖嘴颌针鱼就被拍到石板上,不等它鼓鳃动鳍,她便用细长的银针直取鱼血放到酒器里,再斜着刀刃,连着数刀,薄而透光的鱼片被一字排开。
长老撑着头,“颌针鱼这么吃,还是第一次。”
姜格初答:“午日午时取天火炙的鱼羹是好,但不及这生鱼片丝新鲜!”
长老瞪她一眼,故作严厉道:“那是祖宗规矩!每年定好的那一回决不能改!别忘了,‘不照规矩办事的姜家人,一年病,两年瞎,三年亡’”
“您放心,我有分寸。”姜格初嫣然一笑,面上轻松了点。
几条不大的颌针鱼,顷刻化成细细丝缕,被放到一只鸳鸯莲瓣纹金碗中,加以薤汁、菹菜、蔓菁拌匀,最后放上葱花末,园葵碎,一点红樱桃点缀。
女孩们把金碗移到木托盘上:“贵主们请用。”
姜格初吃了一小口,说:“还差一点饮子,先前圣上赐的三勒浆,配这个再好不过。”
话音一落,就有侍女去取。
长老理理衣服的下摆,突然说:“商无官不安,官无商不富,自古就是如此。格初,我看着你长大,知你离家千里,甚是煎熬,但秦州本家记得你们。把大娘抱出来看看!”
姜格初的笑容僵在脸上,顿时起身跪到长老面前:“长老!我生大娘时伤了身子,此生不会再有其他孩子,虽知丈夫‘南宫’之名再是名满天下,也绕不过他出自秦州姜氏这一点。可我始终惶恐,怕孤苦无依。求长老爱怜,助我大娘不参与定名之事!”
“助你?糊涂!旁的事哪及得上族长的传承!古时你们这一支出了个‘姜沛’,至今说起来都是无上的荣耀!”
长老严厉说完,便透过南墙那几根支起的檐顶往外看去,满池湖光,花园春色,一只孔雀站着的星辉楼似建在天上的宫阙,不必闭眼,就能想得出钟磬齐奏,百戏腾空的盛景。
姜格初是聪明人,自然懂长老这举动背后的深意。
这太史第的一草一木,就是靠着秦州源源不断送来的银子建的,不然凭着太史监这样的清水官职,哪养得起这堪比的宰相府的大宅子,更不要说每年那些用来交际打点的金器、绢丝、胡椒……
-
孩子刚满百日,被严严实实裹在包被里,长老掀开盖住额头的一角,粉嫩团子噘噘小嘴,肤白乌发。
较其他不同的是,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上蒙了一层灰白色的白膜。这是姜家孩子独有的出生特征,满了周岁后才会逐渐褪去。
长老满意地点点头,亲自给孩子戴上一把坠了铃铛的长命锁,再一抬手,从秦州带过来的仆人,开始用秦腔唱段说话。
尚不清楚唱词唱的是什么时,有人上前点燃了香烛,供奉着应季瓜果,还有一小童抱着青花瓷缸,放到中央一口大箱子前,缸里是一条细小的颌针鱼轻摆鱼尾,惹得水波荡漾。
姜格初发愣之际,长老已在一声声拖尾的唱腔中,从那口大箱子里捧出了一个足有十寸大小,方方正正,没有多余花纹装饰的古朴匣子。
秦腔停止,长老把匣子举过头顶,跪地对天一叩:“请栒山璧!”
看似没什么特殊的匣子似乎不轻,长老这套动作做得吃力,收回手后让两个仆人托住匣子。长老拨动有青灰色锈迹的锁扣,顶盖一开,一枚掌心大小的半月形玉璧出现在众人眼前。
因传奇族长姜沛出自姜格初本家,姜格初从小到大没少听说关于这块传世玉璧的故事。
但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见这块半月形的玉璧。
暮光照耀下,玉璧上那条经月牙、月湾,再绕回月牙处的红褐沁色,像一条中央断了一截,咬着自己尾巴的蛇。
这红色艳丽夺目,在整块油润青黄色的底子上显得邪气。
秦腔再起,长老在吟诵声中移动三对犬牙样式的锁扣,小心翼翼地取得玉璧握在掌中。
原来这匣子内部藏有玄机,玉璧一取,就有一根极细的银针被推出来。
姜格初离得近,看清下面有机关在转动,仍是三对犬牙,像塔一样堆叠,从上往下看是六,等最底部的犬牙转上去,三层九对犬牙显全。
三生万物,三三不尽,六六无穷,九九归一。她在心底默念。
唱段停,银针动,长老拿着银针轻轻在大娘的手心里一扎,血珠子快速涌出,不顾孩子号啕大哭,便把她的手强行按在玉璧之上。
姜格初强忍心痛,她都不敢睁眼去看结果。
姜家人都盼望着女儿的血能熔于玉璧,好是下一代的姜家族长,享尽荣华富贵。
唯独姜格初是个例外,因为关于姜家,她知道得比其他人要多……
“成了……”
姜格初听见长老那难以置信的惊呼声,惊恐地瞪着眼睛,血滴子正顺着沁色渗入玉璧,那抹红色更为妖冶。
“浔儿早产,连呼吸都不如旁的孩子有力,怕是难以承受族长训练的严酷,更别提成成年后为家族探山取宝。”
姜格初身体一软,瘫倒在地,爬到长老的脚边,抓着长老的裙角哀求。
“栒山璧认了她,这比什么都重要。”长老哑着嗓音,“几十年才出一代族长,未来如何,是她的命,也是姜家的命。大娘取名字了吗?”
姜格初流着眼泪:“按姜家规矩,百日验身后定名。”
长老点头说:“你做得很好。单名尊,双名平。出发之时,老族长说此代族长,名要有水,此时春水绿如蓝,定‘浔’,伴水而居。”
“姜浔……谢族长赐名。”姜格初缓缓答,又问,“孩子若不是,该叫什么?”
长老笑笑:“老族长说,既有了水,再添一山,‘浔岁’,山水相依,一世无忧。”
一世无忧……这才是姜格初心中的期盼啊!
长老见她一脸凄楚,握住她的手,认真说道:“格初,这是天意,说不得,求不得,多想无益,你还年轻,莫伤了身体。”
稚子无辜。姜格初心中苦涩,她猛地生出一个念头,见长老望着自己,连忙低头闪躲。
长老沉浸在定下新族长的喜悦之中,只当姜格初在黯然神伤。
……
太史第府的矮墙之外,一个白衣少年跃过墙头,朝着观月楼这方走来。
少年英英玉立,面色却比纸还苍白,两条剑眉轻蹙,双唇紧抿。
待走到观月楼角落,被团团家丁围住,长老质问:“哪里来的小子?”
少年静静地看着众人,深黑的眼眸凝了一层雾气,扑朔迷离得不真切,却又感觉有万千种情绪,最后,他将目光停在那口装有栒山璧的箱子上,面容变得冷峻。
他说:“承,奉也,受也,归,还也,回也。承归,因念生,因念归。”
……
五代十国,宋辽西金元明清,民国,新中国……
故事,从1300年后的春天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