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2019年,三月,吉林延边,二道白河。

    “怎么就行不通呢?”

    “你在干什么!?”姜大下意识地提高了嗓门。

    时值早春,细雨斜斜落入晨雾萦绕的山间。

    鸦雀静默的观山墅里,只有起鱼潭传来砰砰巨响。

    姜大就是被这炸烟花一般的动静惊醒的。他住的小楼,紧挨着起鱼潭这块,他一听到声音就往这里赶,门缓缓打开,见到了惊人的一幕。

    本该处在冬眠期的颌针鱼,正争先恐后地涌向东边的假山。

    一个脱了上衣的男孩,蹲在水边。他右手握着把沾着血的古刀,左手垂在水中,拳头松一下紧一下地在放血。

    男孩是负责起鱼潭的新人。

    姜家在选人一事上,向来都是先看天赋,再训能力。只有起鱼潭的养鱼人不同,靠老师傅带徒弟,年迈老姜挑了他,就只能是他了。

    姜大冲过去把男孩提到岸边,沉声叫他名字:“姜新迭。”

    话音未落,一条颌针鱼尾巴一甩,跃出水面,直飞到姜大的面前,他抬手擒住,巴掌大的颌针鱼在他掌心里扭动。

    姜新迭吓得咽了下口水,小声解释:“姜大哥,本该冬眠的颌针鱼……半个小时前开始闹个不停,所以我在用血安抚鱼……”

    姜大拧着眉,用手捏了鱼肚子,鼓鼓囊囊,并不像是因饥饿发疯。

    “他们不吃……”姜新迭抢先指着起鱼潭说。

    鱼潭的水面泛着一层油光,水底沉着鱼虾碎肉。往日的清澈不见踪影。颌针鱼们似乎也不在意,好像被什么夺去了注意力一般,还是只往一个方向涌。

    姜大懒得取刀,把指腹往鱼嘴上一扎,挤出一滴血送到颌针鱼面前。颌针鱼的鱼眼鱼唇鼓鼓,并不肯吸食。

    他不信邪地把鱼抛回水里,从姜新迭手中抽走刀,没有丝毫犹豫就往掌心一划,往池子里滴血。

    一秒、两秒……没有鱼闻着血腥过来,仍聚集在东边的角落。

    坏了,姜大心想。他连伤口都不顾,扔了刀就走,离开前交代姜新迭:“在这里守着,不准和其他人议论这件事,知道吗?”

    “知道。”姜新迭点着头,忙去给姜大开门。

    -

    姜大随手找了条毛巾缠在手上止血。走到主楼出入口,拨响顶层的号码,嘟嘟两声,可视通话显示屏里,出现一张五官与他十分相似的脸。

    正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姜二,他平日跟在族长姜觅身边做事。

    “起鱼潭不对劲,请姜觅来一趟。”他说。

    “不行。昨天农历十四,她背伤发作,疼得才睡不久,我先过来看看呗?”

    姜二想也不想地回绝。他说话时习惯带笑,配上有意蓄的长卷发,半点不像是一个老式大家族里的负责人,反倒像是阳光热情的邻家男孩。

    姜大这才注意到对方眼睛下有一圈乌青,头发也没以往精致。想来忙碌了一整夜。

    姜家的每一任族长,都会在月经初潮后生出一种叫‘皮开肉绽’的怪病。

    这怪病从每个农历十四的子时开始,背上莫名裂开三条横着的刀伤。

    伤口两旁的皮肉翻开,中央会像碳酸饮料冒小气泡一样,持续渗出血珠子。人的骨头肌肉会像被虫蚁啃食般刺痛。一直要等到农历十六的亥时才结束。

    “鱼提前醒了,现在全向着一个方向拱,非常躁动,我的血放下去没反应,午月午日要用鱼,我担心出状况。”姜大说。

    “她房间的灯亮了。我现在先过来。你别急,指不定我一出手,就天下无敌了!”

    姜大没心情和他开玩笑,径直挂断通话,回到起鱼潭门口。

    等到姜二一出现,见他披着藏蓝色的晨袍,走起路来头发一甩一甩,似花蝴蝶逛花园一般,姜大暗骂:“没个正形!”

    姜二被眼前的场景震撼,面上的笑容收紧:“它们想戳破假山,好借机越狱吗?”

    近百年来,姜家人能力退化得厉害。

    年轻一代的姜家人中,除了族长姜觅,只有姜大、姜二,在听声、闻物、辨识上的能力异于常人。

    虽然每一个姜家人都能以血喂鱼,但最多只能做到安抚入定。

    起鱼、控鱼、制鱼,只有姜觅可以。

    姜二悄悄看了姜大的手一眼,谨慎拿古刀划了道米粒长的口子,用力挤出一滴血到池子里。

    “没出息!这么点血,能引来鱼?”姜大骂道。

    姜二耸耸肩:“你切了那么大的口子都没用,我的估计也用处不大,先节省点。”

    颌针鱼不理。姜二咋舌:“看来我出手也不管用……”

    -

    “真是稀奇。”

    移门朝着两边打开,一个身形高挑,穿着黑色长款风衣的女人,缓缓走来。

    女人很瘦,黑色的长卷发挽在脑后,略宽的鹅蛋脸,下颌线强势而有力。

    姜二小跑到女人身边,快速说道:“姜觅,这事不妙,要我先去请出栒山壁吗?”

    栒山璧是姜家的传世之物,似乎和颌针鱼也存在某些联系。

    每年的午月午日,姜家全族上下齐聚一堂吃炙鱼羹时,就要在起鱼之前,把这老物件请出来。

    “暂时不用。”姜觅摇摇头。她说话的声音闷闷的,微微蹙着眉,似有些厌烦。

    “我去拿熏香。”姜二一眼便知,姜觅这是在嫌弃颌针鱼散发的气味。

    姜觅的鼻子比耳朵更灵,耳力能像海豚一样听到高频的声音不说,还能与嗅觉联用,判断环境信息,精准定位。

    她很少来起鱼潭,就是因为不喜颌针鱼身上,那股与死鱼接近的恶臭。

    姜觅顺着鱼群看到它们所指的地方。

    那是一块造型普通,约莫两米高,在中式园林里随处可见的假山。

    假山底部长了一圈苔藓,淡金色的晨光照得苔藓青绿,倾斜入水的那一缕光影中,是起鱼潭中最大的那条颌针鱼在摆尾。

    养大姜觅的姨婆,曾指着它对姜觅说:“也许它比姜家存在的时间更为古老。”

    很早以前,姜家出生的新族长都是由老族长教养,到了她们这几代,连传承都成了问题。

    家族中有先见之明的人,就在寿长的旁支里挑了人以防万一,生怕断了传代。

    姜觅死死盯着那条鱼,一分钟后,她发现鱼尾每隔三秒,就会摆动一次。

    这鱼一动,其他颌针鱼也跟着动,因为都挤在了一起,就更像是往假山冲。

    最靠外的那条小鱼也很奇怪,在摆动尾巴时似乎有意避开中央那块方形古砖。

    姜家有一种和砖有关、少用的控鱼法,名‘抱善’,以砖为心,一连九步,延伸至起鱼潭中央,抱以善行,利用水流让鱼平缓。

    姜觅选了个正好能走到古砖的位置,脱了鞋,赤着脚,双腿打开至与肩同宽。

    “深流起,心息合一。”

    她念诵的同时开始动作,只见她右脚脚尖在地上点了下,一跃就跳到一米远外靠左的地方,指着起鱼潭,“柔波动,松缓入定。”

    池子里的水出现变化。山石造景,倾泻而下的流水变得湍急,似直直冲进水底,引得水波滚动,推到东边,在快要接近鱼时,水流变缓,似春风而过,波纹微荡。

    “静水止,意引自如。”

    她说完用脚尖在地上画了个圈。接着第三步,第四步,直至走到第八步。她每跃动一次后,就会让整个脚掌心用力贴地。每动一次,就念诵一次,“静水。”

    八个动作后,她正好入水,站在那块古砖边。原先挤在一起的鱼朝外散开。

    旁人看不出这古砖的特殊,因为雕刻着动物图案的那面藏在水中。

    姜家的历史失传,现今只能猜测,古砖上描绘的是一种叫作混沌的凶兽,因为它长须长鬓长尾,正好六只腿,还对着一团火焰。

    姜觅闭上眼,伸出双手,掌心朝下,直至那条古老的颌针鱼游到她面前,她似感觉到了般,做了个下压的动作。

    五指并拢,微微倾斜,从左到右,重复几次,似在轻轻抚摸颌针鱼。

    鱼群逐渐回到水中,不再朝着一处蹦跶。

    万籁俱寂时,她说:“去。”

    最大的那条颌针鱼,嘴巴从上往下一动,自然摆动鱼尾,领着鱼群朝四周散开。

    -

    起鱼潭归于平静。

    姜觅先前尚存一点红润的唇瓣。变得惨白。

    姜大、姜二同时闻到一股扑鼻而来的血腥味,气味的源头,是姜觅衣服背后像被什么打湿了一样染成深黑色,

    不多不少,正好三处,正对她昨晚开裂的伤口位置。

    姜二过来搀扶姜觅:“我送你回去休息。”

    “不急。”姜觅说,转而看向姜大,指了指他裤口袋中,正在震动的手机,“接吧,响了很多次。”

    姜大点了下头,掏出手机,按下通话键。

    “姜大哥,门口来了两个男的,其中一个说自己有事要找当家人,有一块奇石可以作为证据,这是在说族长吗?”

    “奇石?”姜大问。

    “不知道,他说只有族长能看。”他话音未落,那头有人嚷了句,“怕不是《红楼梦》里的通灵宝玉咯。”

    这话一出,打电话的人也笑了下:“抱歉,打扰您了,这人可能是个骗子。”

    姜二记挂着姜觅的身体,翻了个白眼:“什么破事,不管他们,我们先走。”

    姜家在古代有养门客的传统,这个习惯一直保留至今,就算家族没落了,也时常有奇怪的人登门。

    “打……”打发掉几个字说了一半,姜大看到姜觅冲自己摇头,改口说,“来者是客,请他们进来,按照新客的礼仪招呼,十点后带到会客厅见面。”

    “好。”

    电话挂断。几人正要离开,就听见背后传来哗——哗——声,回头一看,是颌针鱼又在往东边挤,它们势头比先前更猛,引得水流晃动,拍得水花到处都是。

    旭日东升,洒下的金色阳光璀璨,水面波光熠熠,让人看得不太真切。

    姜觅说:“姨婆曾说,鱼若有变,姜家生变。”

    姜大蹙眉:“刚打电话来汇报的管事,负责的是东门。”

    “我听老姜说,上次鱼变是三十八年前,鱼突然死了一大半,老族长晕倒后卧床不起……”姜二不安地说。

    向来镇定的姜大,憋出一句话:“这活蹦乱跳的,不影响吧……”

    姜觅轻声说:“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新书推荐: 谁说剑修才能拯救世界 山鬼小传 在星际战场贴小广告 末世囤货求生日常 墨痕噬骨 我以诗文寄日暮 · 上 存档旧文 恶鬼的低语 重回2003和早死的他恋爱 他不是人?我是真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