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雨水连绵的时节,梅雨细,晓风微,倚楼人听欲沾衣。在旅人游子眼中,水色缠绵的江南风色婉约而多愁,引无限情思。只有长居此地的人才知道那泡朽了的木桥,霉烂了的衣裳和阴湿了的心情。
湿漉漉的水气自地上扑到面上,应霄便知道,师姐又要有好一段日子难受了。师文阮的膝盖不好,逢着雨水天就会泛酸,不影响平日行走,却很阻碍睡眠。
应霄也很讨厌这天气下潮润的衣裳。
江阴地理位置独特,即便是夏季,也是凉快的好天气,阴雨天更甚。为了缓解水雾侵体之痛,师文阮房里常烧着炭盆,盖着薰笼。燃上少许炭火,点缀几根松枝增香,一向节俭的师清风说,房内水气少了,文阮夜里才能睡得舒坦一些。
炭盆正好能使衣物变得干爽。小医馆没有多少事做,闲暇之余,应霄、疏竹和祁不易都会扎在师姐的卧房里小憩、谈笑。三人都在了,剩下元飞白和师文阮又怎会独自冷清呢,有时,师清风也会来。
这儿没有那么多的礼法规矩,男女有别,长幼有序,只有大伙围坐在一块。
师清风有自己独有的一套棋,只祁不易一人学得精,他们挪来一张棋案,孜孜不倦地一盘又一盘。应霄不时会去看上两眼,看不大懂他们攻守之势,只记得总是祁师兄赢下最后一盘。
也许是师父年纪大了,哄着祁师兄赢了一局,便摆手不玩了罢。
疏竹与师文阮二人坐到一处,总也有许多话说。疏竹的剑术、体术很好,师清风只是提点二三句,他便能自悟许多。但师父又说,智勇缺一不可。
疏竹这可犯了难,他开蒙晚,兵书读不透彻,惹师清风不满。
师文阮不与师清风对弈,却不意味着她不晓棋道纵横,不闻兵家之事。她怨师父对疏竹太过苛责,又无法改变什么,就只好亲自上手,带着疏竹读《捭阖策》一类的经典。
一屋子里六个人,唯应霄与元飞白不事正业。
应霄爱看话本,爱摆弄新奇的玩意,收罗了不少坊间的小玩意,什么线偶、纸艺、滑块、难人木,数不胜数。元飞白同她一样贪玩,不知在哪学过一些小手艺,偶尔还能自己做一些精巧的小东西,哄得应霄欣喜不已。
想着他们年纪小,闹腾又如何呢,师清风也就由着他们玩闹。
如果日子能一直这般平和而美好的过下去便好了,师清风趁着祁不易思考的间隙,抬头环视一圈。他没有亲生子女,妻子又去得早,如此热闹的日子,实在难得。
五个孩子都有自己的路,这是一开始便注定了的。
他的视线落到位置离得最远的身上师文阮,途径、元飞白和应霄,绕了一圈,最后回到面前几尺之距的祁不易。他忽然恍惚了,觉得他们都变了一副模样,不复方才的纯白无暇。
真是年纪大了,眼坏了便罢了,竟还学会感伤了,师清风笑着摇摇头,正准备将心思放回棋局,却听见应霄喊他。
“师父,你偏心,我也要学相术。小白适才唬我,道是我命格清苦,福祸双行。”
“哎,我又不是说没有化解的法子,你怎么就去告状呢。”元飞白跟在应霄的身后,为自己辩解道。
师清风举起一枚斥候,落在棋盘之上,慢慢悠悠地说:“飞白,可有什么法子解啊?”对面的祁不易满额汗珠,故作镇静地摸索棋子,欲垂死挣扎,却被师清风拦下。
“棋不走尽,不易,你收拾收拾,再最后一局。”
“暂时没有法子,但只霄儿在我身边一日,我定会不竭余力破解此运,使霄儿做个有福之人。”元飞白嬉皮笑脸。
“师父,你看他!”应霄恼得耳尖发红。
师文阮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走过来问发生了何事。
“油嘴滑舌。霄师妹,看,学相术的便是这样的,没正经像儿。”祁不易说道,他连输几局棋,心中愤懑。
“师兄,可不许输棋了便把火撒至无辜的人身上啊。”元飞白似是看穿了他般,一针见血,使祁不易只得把火气全咽下,偏过头去,沉默不语。
“一个修纵横,一个学相术,这几年,结果便是一个因输棋而恼火,一个终日里没个正形。霄儿,你瞧瞧,可还想学这些不还?”师清风左手理着自己有些许长了的白须,右手随意拾起一粒棋子把玩。应霄定睛看,依稀记得那是卜侯,打之,可调整下回合己方的棋序。
“霄儿还是跟着师姐学医吧,可别被他们带歪了。”师文阮说道。
元飞白和祁不易显然不认这份“罪名”,彼此间瞪了一眼,背身而立。他们两个一向不大对付,祁不易做事习术都是一副正派模样,用元飞白的话说便是一板一眼的。而元飞白,借着天赋,师清风布置的课业都是潦草解决,平日里爱玩闹,永远没个正经样子。
时有拌嘴,但师兄弟之间多数时候还是和谐的。
“还是师姐好。”应霄借势绕到师文阮身后,朝着元飞白挤眉弄眼的。
“师父,茶来了。”疏竹不知何时出去了一趟,取来一壶新茶和几件茶食,其中有一碟霜衣山楂,是应霄喜欢的。霜衣山楂在江阴东市常常有卖,价格不算便宜,师清风却也舍得,医馆里总备着这口。
小纷争就此完结,众人围坐一桌。小憩之后,疏竹陪着师文阮去了后院厨房准备晚上的吃食,元飞白说要教应霄观八面相,两人乐呵呵地往外头走去。而师清风与祁不易,则稍显隆重地开始了今日的最后一局。
应霄记得,按照惯例,师父总会让祁师兄赢下最后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