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飞白牵着应霄,两人穿过慌乱人群,遁入夜色,离开了火光冲天的县令宅。江宁是留不得了,可现下正值宵禁,他们出不了城门。即便是出去了,也回不去江阴,总不能人走了,还给师父惹麻烦。
她有些不安,身上是散役的衣服,硌红了后脖颈的细嫩肌肤。
“我们在江宁待几日,风头过去了,才好出城。”似是感知到了她的情绪,元飞白将应霄的手握紧了一些。
“那我们现在能去哪儿?”
“烟雨楼。”
元飞白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两人贴近墙根,借着阴影,躲过了一批巡夜的卫兵。他们正往县令宅赶去,无暇留意街边的巷道。
应霄知道烟雨楼,江宁一带小有名声的客栈,传闻客栈的主人是位奇女子,年逾四十,是江南颇有产业的客商之一。许多坊间流传的话本都以此为依据,编撰过许多离奇的爱恨纠缠。
只是为什么此时要去烟雨楼呢?她不清楚,低头不语,一路跟着元飞白走。
他带着她自烟雨楼后门绕了进去,往三楼最里的厢房走去,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江宁的宵禁不算太严,但过了亥时便没什么人外出走动了,烟雨楼虽客多,夜深了也是一片寂静,楼内只几个伙计在厢房外候着值夜。
“你可算是把人带来了,亏我还与人赌呢,赌你这么久没消息,今夜定是被人姑娘拒绝了。”他们才进厢房,房中便传出一道女声,吓了应霄一跳。
一道婀娜多姿的身影自蝶恋花纹样的屏风后荡出,香风袭人,应霄情不自禁地深嗅,是香玉牡丹。
“阿玉,别吓着霄儿。”元飞白道。
来人身穿群青底织金丝牡丹纹边大袖披衫,胸绣盛放牡丹之姿,同色宽博长裙曳地,高梳云鬓,芙蓉如面柳如眉,额间缀以一珠翠花子。应霄从前很少见这般盛装打扮的妇人,风尘中人除外。
“应姑娘,初次见面,在下白牡丹。从前常听飞白提你,挂着嘴边,他总舍不得放呢。”白牡丹说道。
元飞白牵着应霄坐下,为她倒了杯热茶,眼神偏向一旁,耳尖挂着暖红。
“我也常听你的名号,都是些轶事传言,一直不知夫人与飞白相识。”应霄有些局促,小口嘬着茶水。
“我并未婚嫁,唤阿玉就好。”
“……好。”尴尬时人总是很忙,应霄连连喝了几杯。她求援似地望向一旁不停添茶的元飞白,正巧见着他在窃笑,遂于桌下踩了他一脚。
“阿玉,那江宁的县令现下是何反应?”元飞白惊呼一声,问道。
白牡丹托着腮,笑看两人的小动作,漫不经心地答他:“自是修葺院子,安排应家公子的住所,再加派人手去寻你们的下落。”
应霄听得心下一紧。
“那此处……”元飞白探道。
“放心,暂时查不到这来,只你们别出我这烟雨楼,待过几日再随着我这儿一支车队出城。唉,真苦了应姑娘了,要与你这浪荡子同住一室。”
“我会睡榻。”元飞白白目,而应霄在桌下,隔着衣袖,悄悄牵住了他的手。
“年轻是好啊。”白牡丹叹道。
“阿玉姑娘,你与小白认识很久了么?我瞧你并不似坊间传的那般……”应霄怯怯地问。
“哪般?”白牡丹瞧着很喜欢应霄。
“比我想象地要漂亮、华贵,还有,年轻。”她鲜少如此直接地赞美人。
白牡丹听后一阵笑,行止恣肆,说道:“元飞白,你不如把霄儿舍给我吧,她说话太得我意了。霄儿,你可莫要学我,我为了保持这副身貌,可下了狠功夫的。”
“什么功夫?”应霄好奇。
“玉肌丸,还是他给我搜罗来的方子。”白牡丹挑起染了豆蔻的指尖,指向元飞白,接着道,“不然哪个女人年逾四十还能保持如此身貌呢,虽损身体,但良效很多。”
应霄依稀记得好像在师父的医书里瞥过玉肌丸几字,源于珠越,是十分有名的一种丸药。
“你话太多了。我们要休息了,一路上累了。”元飞白脸冷了下来。
“成成成,我走便是了,外头有什么动静我会来派人来。”白牡丹耸耸肩,站起身来,摇着一柄团扇,悠哉悠哉地离开了厢房。
白牡丹走了之后,应霄还在想。
她的确是能隐约感觉到师父和师兄们背后的身份不俗,师父本就不是凡人,只是她没想到年纪比她略小的元飞白,身上竟也藏着故事。应霄抬眸,定定地望过去,直到打点琐务的元飞白发觉,两人的目光赤裸裸相接。
“小白,你真的还是小白吗?”她问。
“你不也是镇南大将军的千金吗,师姐。”元飞白笑了。
一声师姐,凿进了应霄心底,溅落的碎块击出豆儿大点的泪珠。
“别怕,既出来了,我便不会让你受苦。霄儿,你会离我愈来愈近的。”他道。
应霄的手被捏住,传来阵阵热意。
她起了了解他过往的心思,转念一想,却又摇了摇头。知道得太多未必是一件好事,这是外祖父曾教她的。小白迟早是告诉她的,亦或者说,迟早是要暴露更多的部分的,应霄心想。
她无法界定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不过,既已选择了私奔这条大逆之道,那便走下去吧。
“我永远是我,不会变的。”应霄的眼神如河面深处透亮的冰。
“想听话本吗?我还有许多,只要是你想知道的,我都会说。”与她相比,他显得局促而慌张。
“你不必主动与我说,小白,让我自己去了解吧。”
“好。”元飞白收回他那说故事的心思,心头的惶恐却是怎么也压不下去。
这夜注定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