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霄刚来江阴的那日，元飞白见到了沈舟子。

    他显然身子不大好，脚步虚浮，老态龙钟，全无昔日英姿。若不是元飞白眼尖，还认不出这位怀王殿下。

    沈舟子原姓边，早年间征战南北，威名震世，永瑞帝沈复与他是同窗之谊，那名不正言不顺的皇位正是受益于沈舟子的赫赫军功，迅速稳定下四方局势，也堵住了一众老臣的嘴。

    沈复心傲，眼见他即位后四方太平，国库充盈，百姓安居乐业，便为自己颁定了“永瑞”之名，意在以他为始，永开盛世。他又念着恩，给了沈舟子他所给的最高尊荣。

    元飞白知道的远不止这些。他知道，沈舟子早年丧妻，其妻边烟霞，是他远亲的表妹，两人恩爱异常。只可惜，边烟霞命薄，在江阴染病离世，沈舟子此生不再娶。坊间揣测，怀王宣告归隐修道，内情实是走不出亡妻之痛，垮了精神。

    值得一提的是，沈舟子受皇帝器重，封为怀王，其背后的边氏一族却成衰颓之势，百年根基如山倒。年青一代，不是早早亡故，便是重疾在身，更不提继承香火。

    很快，边氏血脉竟就剩下沈舟子这一支，然他膝下只得沈婉生一女。在重视男子血亲的观念下，纵使她育有一双儿女，仍算作边氏后继无人，无论宫中坊间都唏嘘不已。

    有人说，边氏福薄，自北边发迹，经营多年，好容易出一号顶天立地的人物，却不堪承受王权富贵。有人说，边氏灵气全聚在怀王一人身上，偏他与永瑞皇帝这弑兄之辈走在一遭，惹怒上天，这才落得族衰的下场。

    这些话自然传不到宫里。沈复替挚友痛心，给他权名，给他田地，给他多少人羡都羡不得的财钱，更待沈婉生如血亲骨肉，特赐公主规格以出嫁。

    皇帝愈是厚爱，坊间传言愈是荒唐。

    只有少数人知道，沈舟子和沈复靠得是运女庇佑之力。运女，相传是受过仙人抚顶、得后土娘娘庇佑的女子。传闻，运女身侧皆得福，有此女托生，家境蒸蒸日上，与此女结缘，一生平步青云，气运傍身。

    其中最令人神往的，是运女所能带来生命之力，医死人，肉白骨。

    凡俗中人，不论尊或卑、富或贫，无有不为之着迷者。

    元飞白碰巧在长辈口中听过运女一说。他在师清风医馆不远处摆了一个算命卜相的摊子糊口，家里人遭了难，却给他留下了这一门手艺，使他还不至于饿死街头。他曾在别地偶然见过沈舟子，留有薄薄一层印象。

    师清风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散道，曾在宫内的连华殿侍奉过一阵日子，因不喜皇宫规矩束缚，这才自请入世。更重要的是，他与沈舟子是师兄弟关系。

    他们那一辈……元飞白皱眉思索，片刻后在脑海深处拎出一条名字。

    申易安。

    申易安是上代观天司国师所收弟子中成就最高的一位，继承了国师的位子，又于南伐一战，重新收安珠越中有功，深得皇帝的信赖。

    只是他身后跟着的半大姑娘，元飞白不由自主地定住了目光，几分眼生，窥其身形约是十三四岁，面容与沈舟子稍有几分相像，一时间无法确认。所幸他耳力好，隐约听见了她唤沈舟子为外祖。

    原来是这一层身份。

    元飞白今日摆了摊子却并不开摊，有人来询，只道是今日是怨日，卜卦易冲撞神明。那些有心人一听，便摆摆手，快走几步离开了。

    他见两人入，一人出，便知应霄被留在这医馆里头了。想来也是，怀王行将就木，把养在身边的孙女儿托付给好友照看，合情合理。掐指一算，他感知到那医馆里头有大机缘。

    上天垂怜，元飞白于测算卜卦之事上小有天分，既是知道了运女一说，又能窥破一丝天机，便没有不为之痴迷的道理。

    他不过是一个算命的小相师，与师清风素不相识，最多算得上去过医馆，开过几剂调理身子的补药的客人。对医馆里面有什么人，师清风近日可有卜算过什么事，机缘到底落在谁的身上，无一知晓。

    思来想去，元飞白认定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由头，一个留在医馆里面的由头。他转身进了巷子，朝北边放去一只信鸽，心里有一个计划，约莫成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