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雪绒问:“你不愿意说?”
清伊娜在钟离疏森冷的目光下瑟瑟发抖,却还是摇头,磕磕绊绊地答:“我……可是我也不知道。”
她本来只是荒漠中一具行人的尸骸。
风化百年,却冤魂不散。
直到诅咒带着强大的力量侵蚀她的尸骸,直到完全将骨架吞噬,那股难言的力量却随之唤醒了她的神智。
清伊娜从此成了一只没有来路、没有归途的妖。
一旦离开荒漠,她的力量就会消失,血肉又将化作白骨。
荒漠里最好吃的莫过于过路人的血肉。
清伊娜还不挑食,无论是妖魔还是凡人都能下得去口。
村子里不少妖魔都惨死在她的手中。
老婆婆强忍着怒火,眼神却仍如刀子雨般地割向清伊娜。
清伊娜混不吝地咧嘴笑开:“事实上,我的能力是污染水源,但谁让我聪明呢——猎物们不一定会被我引诱,但一定会被清水引诱。”
“所以我尝试了几次,发现真的可以让诅咒倒流,顶了天也就不舒服一段时间,但换来的猎物却可以让我很长时间不挨饿。”
“我就是不想饿肚子,又做错什么了?”
于妖魔嗜杀残忍的本性而言,这当然不算什么。
岑雪绒顿了顿,略过那些挑衅的话,只问:“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一脸忿忿的清伊娜顿时怔住。
她低下头,莫名有些气弱:“……除了暂时变不回去,没有其他问题了。”
岑雪绒点点头,没再说话。
她拉起清伊娜的手腕。
白骨森然,长长的指尖犹如锋利的刀刃。
黑色的符文一圈圈缠绕其上。
岑雪绒总觉得这很像什么东西。
小黑蛇顺势爬到岑雪绒的手腕间,好奇的探头探脑,似乎对清伊娜手骨上的黑色纹路很有兴趣,还伸出信子舔了舔。
岑雪绒手疾眼快地把它抓了回来。
她斥责道:“给你毒死你就老实了!”
小黑蛇不高兴地垂下脑袋,但到底没再有别的动作。
岑雪绒心里莫名的熟悉感倒有了答案。
清伊娜手骨上的黑色纹路像极了攀附而上的蛇,带着一种蛇类喜欢用尾巴勒住猎物以使其窒息的微妙相似感。
那只手处处透露着不详的气息。
岑雪绒犹豫再三,还是硬着头皮隔着衣袖去触碰那些符文。
符文没有变化。
清伊娜好奇地看着她。
像是不解她这是在做什么。
岑雪绒没想跟她解释,只转头看向了钟离疏:“试试?”
钟离疏摇头:“不值得。”
清伊娜听不出她们葫芦里是卖的什么药,一双警惕的眼睛滴溜溜地转。
然后换来了老太太不客气的巴掌。
“老实点!”
这个巴掌里头夹杂着澎湃的怒气和故意掺杂的灵力。
力道重得几乎能把人掀翻。
也就是妖魔的身体足够抗揍。
清伊娜唇瓣翕动半天,敢怒不敢言地捂住了红肿的脸颊,柔弱无助地闭上了嘴。
岑雪绒没看她。
钟离疏更没看她。
她们还在进行拉锯战。
岑雪绒坚持:“我觉得可以一试。”
钟离疏寸步不让:“不行。”
岑雪绒思忖片刻,开始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求求你了!反正也不差这么一次了,你说对不对?”
钟离疏面无表情:“不行。”
岑雪绒再接再厉,得寸进尺地抓住了她的袖摆晃来晃去。
“就一次!最后一次!我保证没有下一次!”
钟离疏被她弄得心烦意乱,袖子一掀,将她甩开一边。
岑雪绒也不在意,拍拍身上的灰尘又爬了起来,锲而不舍地往她身边凑。
可钟离疏看她卑躬屈膝的样子怎么都不顺眼。
她转头就要离开。
奈何岑雪绒比她动作更快,就地坐下,抱着她的小腿死皮赖脸地不肯松手。
钟离疏当然可以一脚把她踢开。
可她一低头,就看到那样一双笑意吟吟的眼睛。
好像无论她做出什么举动都不会生气。
脾气好得不像话。
钟离疏实在没见过这么没骨气的人。
但偏偏,岑雪绒又死倔。
也不知是怎么养出来的性子。
钟离疏额头青筋直跳:“滚开。”
岑雪绒左耳进右耳出,权当什么也没听见,还嬉皮笑脸地求她:“真没事儿的,你看我都给那么多人治伤了,现在不也是好好的——”
“好好的?”钟离疏几乎要被她气笑。
她俯首,强制性地钳制住了岑雪绒的下巴。
岑雪绒被迫仰头。
她不明所以地眨着眼睛。
钟离疏的目光自她的额头滑至眉眼、鼻尖,最后是她怯懦抿起的唇瓣。
无一不是苍白到几乎透明。
岑雪绒逐渐习惯了看着她的眼睛,此刻却忽然觉得不太自在。
大概是钟离疏的眼神侵略性实在太强。
岑雪绒低下眸子,睫羽不安地颤动。
围观的老婆婆和清伊娜倒吸一口凉气。
清伊娜怀揣着激动的心试图八卦,奈何话还没出口,就被极其有眼力见的老婆婆一把拽住了房门。
老婆婆甚至还贴心地关上了门窗。
岑雪绒毫无察觉。
钟离疏知道,但并不在意。
她只是仔细端详了片刻,最后狠狠的拧住了岑雪绒颊边的软肉。
岑雪绒吃痛地轻呼一声,眼角下意识地盈满泪水,要哭不哭地看着她,含含糊糊地说不清楚话。
“你干嘛呀——”
“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吗?”
钟离疏打断她的控诉,指尖挥出一片涟漪闪烁的水镜。
岑雪绒看着水镜里的自己,迟疑地抬起指尖,碰了碰镜中的幻影。
水镜中的幻影一戳即散。
须臾,重新聚起的水镜又再次倒映出了她的模样。
岑雪绒没敢再去碰。
她不可思议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好像个鬼啊!”
那种苍白不同于病人常年卧床不见天日的虚弱,更像是全身血液都已流尽,只剩下一身泛着青紫之意的单薄皮囊。
这与她原本被顽疾折磨的状态也不相同。
活像是从棺材里头爬出来的行尸。
岑雪绒试探地碰了碰身后飘扬的发丝。
手指直接从最末尾的那段发丝中穿了过去。
但更上面的位置却是能触碰到的。
岑雪绒来来回回试探了好几次,最后不敢置信地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用怀疑人生的目光望向了旁观的钟离疏。
她想了想,甚至还开了个玩笑。
“这谁分得清我和清伊娜谁是白骨妖啊!”
有点干巴。
反正钟离疏没笑出来。
岑雪绒摸了摸鼻子,讪笑一声,还试图圆场。
但钟离疏不想听:“你还要管他们?”
岑雪绒张了张嘴,没说话。
她当然知道自己这副鬼样子是怎么来的。
无非是因为她一意孤行,非要钟离疏用她来斩断村民身上沾染的诅咒,一来二去,再算上清伊娜,她的消耗只会更大。
可事到如今,岑雪绒还是不想半途而废。
她相当固执地抓着钟离疏的衣服:“得管。”
钟离疏失望地看了她一眼。
一道红光轻而易举地将岑雪绒拖到了一边。
岑雪绒挣扎着往钟离疏身边扑。
钟离疏站着没动。
她冷眼看着岑雪绒拼尽全力的挣扎。
按理说,岑雪绒是挣脱不了的。
只是和清伊娜的一番对抗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岑雪绒忽然无师自通了怎么利用自己剑灵的体质反抗强权。
恐慌与惧怕会让她本能的想要反抗。
只要将这种恐惧化作利刃,她作为剑的特性能打破很多束缚。
岑雪绒很快变得安静,像是在思考。
钟离疏只以为她终于冷静下来。
然而不过片刻,异变陡生。
赤红的灵力如绳索般捆缚着少女,而少女紧蹙的眉心间却突然浮现出淡淡的金光,几乎如人一般大的剑影锈迹斑驳,却轻易地撕开了周遭的灵力。
失去目标的赤红灵力如漩涡般旋转不停。
漩涡中央,失去支撑力的岑雪绒摔倒在地。
不规律的心跳起伏让她难受得捂住心脏的位置,蜷缩得像是一团颤抖的小兔子。
无论钟离疏如何再起心念,赤红灵力都无法再靠近她分毫。
那虚浮的剑影很快隐入夜色消弭不见。
不知情的岑雪绒坐起身来,缓缓地松了口气。
钟离疏的眼中终于浮现出某种堪称惊异的神采。
岑雪绒唇瓣嗫嚅,似乎还要再劝。
但钟离疏突然改了主意。
她低头看着岑雪绒,莫名地笑了起来。
“既然你想管,那就去管吧。”
岑雪绒还以为她就是突然想通了道理,一时喜形于色,很是高兴又无比小心地拉住了钟离疏的衣袖。
见她没有别的反应,岑雪绒又蹬鼻子上脸地勾住了她的尾指。
钟离疏冰冷的指尖僵了僵。
但到底没有说什么。
岑雪绒仰着头,鼓起勇气看向钟离疏的眼睛。
那双有赤红辉光流转的眼眸依然平静无波。
却又像是火焰未燃尽的余晖。
仍旧不死心的跳动着星星点点的火光。
岑雪绒看不真切,却还是轻声说:“谢谢你。”
钟离疏不可思议地扬眉:“谢……我?”
岑雪绒点头。
她借着钟离疏的力起身,站在她的面前,与她对视。
岑雪绒仍旧有些不自在。
但没关系,日后总会习惯的。
她这样告诉自己。
钟离疏与她对视,略显烦躁地皱了皱眉,催促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岑雪绒笑:“其实我一直觉得,你也是不想放弃他们的。”
否则钟离疏不会在她伪装游医后就收敛脾气。
否则钟离疏也不会顺着她的意愿待在村里。
更何况,钟离疏不想做的事,她其实并没有置喙的能力。
那些软硬兼施的小手段不过也是以钟离疏本身的动摇为前提。
岑雪绒不明白她的想法。
但没关系。
她知道她们是同路人。
这种奇异的直觉让岑雪绒看钟离疏都亲近了很多。
钟离疏沉默须臾,退后道:“你想多了。”
岑雪绒也没非要她承认的意思。
她糊弄地点点头,左顾右盼,这才迟钝的发现少了人:“诶?清伊娜她们呢?”
钟离疏:“……”
她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