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情不愿的清伊娜又被推搡进了屋内。
岑雪绒与钟离疏相视一眼。
钟离疏移开了目光。
岑雪绒正要开口。
却被清伊娜抢了个先:“我没别的要求——尽量让我活着,行吗?”
岑雪绒一愣。
清伊娜却当是说到了她的心坎上,目光闪烁好一会儿,凄凄切切地接着卖惨。
“你看,我这辈子已经很不容易了……路过荒漠莫名其妙死了,又莫名其妙活了,出不了这鬼地方,用用能力还得被诅咒反噬……”
“你们大人有大量的,让我多活一阵呗……”
老太太很看不上眼她的行径,扭头对着岑雪绒劝告:“游医大人,你可别轻信她的妖言惑众!”
清伊娜歪头,沉思道:“可我就是妖啊。”
妖言惑众又有什么不对。
老太太:“……”
她冷着脸踹了清伊娜一脚。
清伊娜选择闭嘴。
岑雪绒“噗嗤”一声笑出来,摆了摆手:“差不多得了。”
只不过她也有恶趣味的小心思,并不打算提前告诉清伊娜。
清伊娜一无所知,提心吊胆地蹲在墙边。
钟离疏满脸写着烦躁。
剑诀随指尖挥出。
岑雪绒又一次看着虚幻的剑影从自己身体中显现出来,还是惊奇得很,上前一步摸了摸剑刃的锈迹。
天旋地转。
等岑雪绒缓过神来,突然发现钟离疏变得很大只。
她正用一个奇妙的角度望着钟离疏。
……等等。
岑雪绒沉默片刻,颤抖着嗓音道:“我怎么就跑进剑里了?!”
钟离疏的语气淡淡的,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哼笑声。
“无知。”
岑雪绒瘪嘴,却没理由反驳。
钟离疏却没放过她。
她屈起手指,敲了敲略显厚重的剑身。
灵剑发出闷闷的鸣音。
实则是岑雪绒在小声呼痛。
奈何在场的只有剑主钟离疏能听见,并完全视作耳旁风。
岑雪绒试图申诉:“放我出去!”
钟离疏挑眉:“是我把你关进去的?”
岑雪绒:“……”
那倒不是。
她自知理亏,咬着唇瓣不说话。
好半天,岑雪绒能屈能伸地开始求饶:“那好心人你就帮帮我,放我出去嘛!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钟离疏当然知道。
但钟离疏就不。
她轻笑道:“自己待着吧,也算是让你长长记性。”
岑雪绒还想说什么。
但钟离疏持剑提步走向清伊娜,并不给她多言的机会。
清伊娜一度被眼前的画面抽象到呆滞,活像个呆呆愣愣的稻草人,只能在钟离疏的剑下任她宰割。
她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剑光是璀璨的金色,最外缘的弧光却有些黯淡。
像是日落西山时最后的残阳。
剑刃刺入肌骨。
灼灼的痛感仿佛在被烈焰炙烤。
清伊娜几乎能闻到腐肉被烤干的味道。
很难闻。
却并不痛苦。
她不安地等待着下一道剑光会落在身体的哪一处。
因为钟离疏毫不迟疑的动作里带着浓浓的煞气,是真正意义上的下一刻就要将她碎尸万段,却又莫名的停在了下一步。
剑刃卡进肩骨,入骨半寸,又被毫不客气地拔了出去。
清伊娜下意识捂住肩膀,倒吸一口凉气。
她转头去看。
本该鲜血淋漓的肩上却没有血迹,只留下一道刚被灼烧结痂的伤疤。
清伊娜怔愣片刻,迟疑地望向钟离疏。
钟离疏没看她。
她正看着手里的剑。
那把跟破铜烂铁有得一拼的剑弯得好像被风吹倒的小草。
清伊娜记得被利剑破开血肉的感觉。
锋利,尖锐。
分明是把硬剑。
她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已经修炼到了白骨为甲胄的程度,已经能够抵抗刀剑加身。
然而无论清伊娜怎么冥思苦想。
她一运转灵力,就发现自己确确实实还是个普通的白骨妖。
所以只能是剑的问题。
清伊娜不怕死地投去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钟离疏:“……”
她握着剑柄的动作一僵,脸色黑沉。
岑雪绒还在哼哼唧唧地跟她进行拉锯战。
“别这么瞪我,我真的就是害怕……我发誓不是故意的!要是故意的我出门被车——被马车撞死!吃饭被噎死!我睡觉都——”
“闭嘴!”
钟离疏低喝一声,额头青筋跳得越发欢快。
她咬牙切齿地警告她:“有本事别拿我的命一起发誓!”
同生共死,同命相连。
钟离疏原本以为这是对岑雪绒的限制。
未曾料想,这居然变成了岑雪绒反抗自己的底气。
岑雪绒想了想,诚恳道:“没本事。”
钟离疏:“……”
她这一辈子都没这么无力过。
岑雪绒很喜欢做软剑。
软剑可灵活得多。
比起硬剑剑脊的易碎,她简直是物理意义上的能屈能伸如鱼得水,还能有恃无恐地弯起剑身给钟离疏鞠躬道歉。
虽然这个场面滑稽得很。
但在场几人没哪个笑得出来。
钟离疏的脸色实在难看。
老婆婆轻咳一声,默默地移开了目光。
清伊娜还在为自己的幸存兴奋不已。
她研究了半天自己的状况,发现也就是手腕处的腐肉被割下,还有手骨前段缺了几个指节,几乎都是诅咒褪不干净的地方。
她本来就是一具白骨化形。
这些伤对她而言,不过如此。
况且与诅咒共生的力量会让她的伤势迅速复原。
清伊娜美滋滋地开始催动力量。
然而,只有一阵黑雾带着若有若无的惨叫声散开了。
清伊娜:“?”
她疑惑又无助地盯着自己受伤的地方看。
黑色符文如潮水般涌来,但又似乎畏惧着什么,很快从她身上褪去,甚至还躲得比以往更加隐秘。
另一边,破铜烂铁剑被钟离疏嫌弃的扔到了地上。
岑雪绒踉跄着被摔了出来。
她轻咳一声,抓起清伊娜的手腕检查一番。
“你污染一次试试。”
老婆婆应声去分了一个木盆的清水进来。
清伊娜唇瓣翕动,想说话,但还是没说出口。
她听话的开始运转能力。
黑色符文再次涌上了她的指尖、脸颊。
仍是密密麻麻的蛛网般可怖。
宛如实体的黑色符文如一股泉水般从指尖倾泻而出,很快将整盆水都染得污浊,甚至还有向木盆外漫延的趋势。
清伊娜被黑雾笼罩,看不清楚。
岑雪绒见势不对,连声阻拦:“清伊娜!快停下!”
但清伊娜没有反应。
她指尖的黑色符文仍在向外溢出。
黑色符文似乎有神智般的追寻着活人的气息。
岑雪绒下意识抓住了钟离疏和老婆婆的手,连忙往后退避。
钟离疏微微一怔,却没反抗。
她扬手。
一团业火跃动着落在了黑色符文之上。
“滋啦”声作响。
赤色的业火与黑色的符文纠缠不休,像是在互相对抗,又像是业火在单方面的吞噬。
好一会儿,黑色符文似乎再无力抵抗,又如退潮般缩回了清伊娜的身体里。
清伊娜揉了揉眉心,茫然的看着她们。
“不是你让我污染的吗?你们躲那么远干嘛?”
岑雪绒深吸一口气:“……你不记得了?”
钟离疏上下打量她一会儿,肯定道:“她不记得。”
岑雪绒终于感受到了难言的恐慌。
这些事情实在是太超过她的认知了。
疾病、诅咒,或许……还是有生命的诅咒。
她不敢再靠近清伊娜。
但钟离疏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强行拖着她往清伊娜的身边走,冷静而平淡的神情半点儿看不出她神识传音的严厉。
“你自己说了要管,那就有点志气。”
岑雪绒唇瓣嗫嚅:“我……”
她硬着头皮跟在钟离疏的身后。
又被钟离疏一把推到了前面。
她看着清伊娜那双幽绿的眼睛,指尖不自觉地颤抖,却又要竭力维持着平静。
钟离疏说得没错。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最不该因为恐慌而后退。
可……
恐惧就是恐惧。
岑雪绒承认,自己就是个懦弱的废物。
从好几年之前就是了。
所有的傲骨都被一寸寸的打碎,又被人强行拼好,告诉她要继续往前。
以至于最后,便成了现在这个懦弱无能、却又老想逞能的岑雪绒。
本能让她躲避。
但身后的钟离疏拦住了她的退路。
岑雪绒退无可退。
她对上钟离疏古井无波的眼睛,说不出话,只能不断的摇头。
可钟离疏冷硬得像块石头。
“继续。”
岑雪绒哑声道:“……继续什么?”
钟离疏点了点头,没有解释,只是说:“那就站在这儿想,直到你想起来为止。”
岑雪绒僵住。
她低下头,焦虑地捏着自己的手指。
身后的清伊娜还在追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吗?”
岑雪绒开不了口。
钟离疏按住她的肩膀,将她转向清伊娜的方向。
她的声音还是平静:“说话。”
岑雪绒被迫直面清伊娜,唇瓣颤动不停:“……再来一次。”
清伊娜没听懂:“什么?还要再污染一次吗?”
岑雪绒慢慢地摇头。
胸腔里的心跳速度过快,她的脸上渐渐氤出不健康的红晕。
她定了定神,看向清伊娜的眼睛:“净化。”
清伊娜挠了挠头。
岑雪绒重复道:“这一次,试试净化。”
语气非常明显的平静了很多。
那盆水从干净变得污浊,又重新将污浊去除,变回干净的样子。
清伊娜实在没理解她是要做什么。
但她这个妖,胜在识时务。
岑雪绒要求什么她就怎么做。
污浊爬回清伊娜的指尖。
这回却是意外的安分。
尽数躲去了旁人看不见的位置。
清伊娜忽然又察觉到了那股力量的波动。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她指尖的骨肉又开始缓慢的复原,新生的血肉蠕动着覆住森然的白骨,留下一只白皙匀称的手。
整个过程比之前慢了非常多。
但清伊娜还是松了口气,高高兴兴地欣赏起自己新生的手。
岑雪绒转过头,额头是泠泠的汗珠。
她尽量保证自己的冷静。
“我要的结果已经证明出来了。之后,可以暂时把她留在这里,专门过滤水源。”
钟离疏深深地看着她:“那么,你呢?”
岑雪绒一愣:“什么?”
钟离疏缓缓勾了勾唇。
“我说,你身上的疑团越来越多了。”
“没什么想要跟我解释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