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奉只好继续念下去。
“钟离,察疫病之难解,当机立断斩病源,然,行事过于狠辣,颇有争议——通过试炼,是为乙等;经察,别无修习天赋,然武力过人,或可考量,是为乙等。”
“如此,弟子总评为黄级乙等。”
听了全程的岑雪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堂堂魔尊,竟然是踩线进的药王谷。
这事儿怎么想怎么好笑。
……主要是,居然还真让她混进来了。
呆呆的虚影乖巧地等候派遣。
不远处的钟离疏眯了眯眼。
岑雪绒有恃无恐,对着她挑眉。
此时大殿中已经没什么人了。
最后才是安排她们的去处。
有供奉过来收走她们的叶子。
那叶子上有金光闪过,很快又化作灰烬。
大长老像是彻底确定了什么,神情轻松许多,忽而道:“你就跟着岑雪吧。”
岑雪绒:“……”
笑容逐渐消失。
这次换钟离疏轻笑起来,一步一步走到了岑雪绒旁边。
她附耳过去:“怎么不笑了?”
岑雪绒:“……我天性就不爱笑。”
钟离疏的虚影乖巧地站到了岑雪绒虚影的旁边。
两个虚影都有点呆呆的。
大长老没忍住,多看了两眼,心中隐隐觉得奇怪,但很快又忽略了过去。
“岑雪啊,你往后就跟在我门下修习吧。”
虚影:“是。”
大长老捋了捋胡须,奇道:“你父亲的信中说你是个活泼的孩子,今日怎这么安静?可是被下一波了?还是暂且没恢复过来?”
虚影:“嗯。”
大长老还在说:“你父亲说你天赋寻常,倒是他看走眼了,依我看,便是不安排这么一出,你也是进得来药王谷的。”
虚影:“啊。”
她倒是能平静得很。
岑雪绒却很惊恐,倏尔扭头看向钟离疏:“……你早就知道?!”
钟离疏波澜不惊。
“蠢货。”
真当她打家劫舍都不挑人啊。
岑雪绒被骂了也没胆子生她的气,只惊讶地左顾右盼,又回想起钟离疏把那两个人的尸体从马车里扔出来的画面。
……其实没什么印象了。
画面太血腥,她压根儿不敢多看两眼。
是男是女她都没分清。
只隐隐约约记得是两个少年人,年纪不大。
大长老跟岑雪绒的虚影说不动话,转头又看向钟离疏的虚影,这回很是不满意。
“你哪怕装装样子!直接就把人杀了!要不是正好他患有疫病,老夫再怎么想给你圆都圆不过来!”
虚影大抵是感受到了被责骂,直接就是一个鞠躬。
“对不起,我错了。”
唾沫乱飞的大长老:“……行吧,这回算了。”
钟离疏:“……”
她脸色一黑。
看起来想把那个没骨气的虚影碎尸万段。
可她又哪能和一个虚影计较。
岑雪绒不敢逼逼,安安静静苟在一边。
很快,有供奉带她们前往提前安排好的住处。
亲传弟子的住处是在白玉宫中,岑雪绒有这个资格,而钟离疏有个虚假的护卫名头,也就被分到了跟她一处。
侍女还是那些眼熟的人。
不过许是知道了她们身份的不同,又多了几分敬畏。
她们仔仔细细地讲了药王谷内部的规矩和事情。
药王谷已经数千年没有诞生过新的天尊。
所以,这里已经由十长老统率了千年。
长老排名并非是按资历,而是按照能力,以及在谷内受人推崇、在谷外受六界之人供奉的程度来判定。
这一届的大长老便不是医术最好的。
但他修为不错,又长袖善舞,与外界诸多势力都颇有交情。
因而才被众人推举做了大长老。
他名下弟子有十数人,除去出师后杳无音讯的几个,目前谷内还有五位弟子,基本都在闭关研习,并不如何参与谷内事情。
不过大长老平时忙得很,并不参与日常教学。
他的弟子也与寻常弟子无异,须在谷内学堂修习,只偶尔能得他的指点。
这种没什么特权的作风也颇受其他弟子喜爱。
毕竟药王谷内,多数长老都对亲传弟子关怀有加,平日里抢资源抢秘境的事都恨不得能自己顶上去,隔三差五的就会因为护短打架。
岑雪绒听到这儿,嘴角一抽,自言自语。
“总感觉我那些师兄师姐处境不会太好……”
这跟空有地位没有支柱有什么区别。
侍女没听清,问她:“您刚才说什么?”
岑雪绒摇摇头,咧嘴一笑:“我是说,做亲传弟子有什么好处吗?”
说到这个,侍女的眼睛都亮了不少。
她念念不忘地追忆起来:“当然有好处啊!亲传弟子每过一段时间就能分到药山的月华流泻!只有亲传弟子用不完了,才能轮到普通弟子、洒扫弟子……”
“月华流泻?”岑雪绒重复了一遍,看向钟离疏。
《六界全录》里写,那是能给所过之处带来生机的宝物。
传说里神女携玉瓶入凡尘,见世间战乱不休,山野荒芜,时人竟易子而食。神女心生悲悯,倾玉瓶,而月华流泻,所过处万物复苏,生机不尽。
世人记载,后玉瓶不知所踪,只剩月华流泻偶有现世。
但大多数人都认为只有百年一遇的天狗食月过后,才会有稀少的月华流泻从天而降,若不在一个时辰内放入玉瓶就会消融殆尽。
钟离疏微微颔首。
岑雪绒的呼吸乱了一瞬。
但侍女还以为她是不明白月华流泻是什么,手忙脚乱地想给她解释。
“这些话咱们可只能在谷内说!否则出了谷外,说这话是要被禁制雷罚的!”
“月华流泻可是咱们药王谷最不得了的宝贝——旁人求都求不来,咱们可是能分给大家用的!虽然我这种洒扫弟子分的不多,可那滋味儿!我真形容不出!”
“总之、总之,您以后用不完能分我一点就好了……”
侍女说到最后,露出一个不太好意思的表情。
岑雪绒抿了抿唇,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侍女高高兴兴地推了出去。
岑雪绒捧着脸,定定地看着钟离疏。
钟离疏问:“怎么了?”
岑雪绒纠结了半天,又把话咽了回去。
不过她看起来轻松了很多。
……
不管怎么说,药王谷表面看起来都是个好地方。
吃的好穿的好住的好。
岑雪绒觉得自己都要堕落了。
正式上课第一天,她带着钟离疏往学堂里一坐,周围一片弟子的各色目光都乌泱泱地扫了过来。
好在有虚影顶在前头。
岑雪绒实际上人在后头跟钟离疏抢吃的。
钟离疏明明不是个喜欢零嘴的性子。
但岑雪绒是。
她不仅是,她还胆子越来越肥。
岑雪绒现在已经一点儿都不遮掩地瘫在钟离疏身边“卡擦卡擦”,手里还盘着冰冰凉凉的小黑蛇,时不时喂它吃两口。
她俨然过上了吃饱穿暖还有宠物盘的好日子。
桌案前摆的是从侍女小姐姐那儿连蒙带骗拐来的话本。
听说是六界最流行的几本。
一个是仙君追妻火葬场。
一个是青梅竹马欢喜冤家终成眷属。
一个是魔族小公主和她的二十六个男房客。
前两个一般,最后一本超好看。
岑雪绒看得极其入迷。
也不知道在外忙什么忙了一天的钟离疏刚坐下来,下意识翻了翻先生刚布置的作业。
——嚯,两份儿。
岑雪绒是真干的出来。
钟离疏默默地看了眼她兴致勃勃嗑瓜子的样子,反手就抢了她的话本、捞过叛主的小黑蛇、接过剥好的瓜子仁放进自己嘴里。
岑雪绒:“……”
两本作业被丢到手上。
岑雪绒悲愤至极的转头,对上一双懒懒散散的美眸。
“说了让你好好学习。”
岑雪绒面无表情:“噢。”
钟离疏瘫在她的旁边,扔开看了两眼觉得不好看的话本,掏出一沓折子,一手拎起朱砂笔批注,另一只手还在摸她剥好的瓜子。
这日子是真不错。
没一会儿,瓜子儿没了。
爱好剥好瓜子儿再一口闷的岑雪绒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实在太过失策。
……她以后一定要剥一颗吃一颗!
她一边想,一边盯着先生动个不停的唇瓣发呆。
有什么东西戳了戳她的肩膀。
岑雪绒不耐烦地抓住。
回头一看。
喔,是钟离疏的手指。
她嫌弃地撒手。
钟离疏指了指瓜子堆,言简意赅:“剥。”
岑雪绒:“……”
她好烦。
但还是要听话。
呜呜呜呜呜。
……
这边钟离疏刚尝到躺平的乐趣。
那边讲课的先生已经看呆滞的虚影很不满意,捡了个书简就往岑雪绒的虚影身上砸。
小老头气得直跳脚:“你,就你!”
虚影抬头:“嗯?”
“答题!”
小老头一捋袖子,不知从哪儿掏出个匕首,“滋啦”一下划破了虚影的手臂。
他问:“枯木逢春诀是怎么用的?!”
虚影呆呆愣愣地看着手臂。
岑雪绒见势不对,一个闪身窜回了虚影的位置。
手臂上的伤口是障眼法。
这没法儿治。
更重要的是。
岑雪绒装着痛得皱眉:“先生,我是新弟子,还没学过——”
“新弟子?”老头儿冷笑一声,“那你怎的不先去问师兄师姐上堂课学了什么?!说到底还不是态度不端正!该罚!”
岑雪绒哑口无言。
又是这种被导师支配的恐惧。
她怀疑自己这辈子是摆脱不了导师的阴影了。
老头儿的目光逡巡过周遭。
忽而有个红衣少年跳了出来,笑嘻嘻地申请:“先生,既然这位师妹没学过,不如让我给她示范一下吧?”
老头儿沉吟道:“也好。”
说完,他将位置让给了红衣少年。
红衣少年走到了岑雪绒面前。
岑雪绒凝了凝神,本想认真学一学。
她却直觉这少年绝非好意。
果不其然,红衣少年明目张胆地冲她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
“大长老亲传弟子?天赋异禀?”
岑雪绒唇瓣微动。
但不等她开口,红衣少年手中迅速捏诀,与之同时,是他得意洋洋的声音:“我是二长老的弟子,还请小师妹多多指教!”
那直冲她面门而来的光团显然十分危险。
并非所谓“枯木逢春诀”该有的感觉。
岑雪绒仓皇躲开,望向先生。
然而,那小老头的表情却十分平淡,看起来并不讶异,也并不打算掺和。
至于其他同窗弟子更是如此,个个都是看好戏的神情,甚至还有那红衣少年的友人看她狼狈,不断发出叫好的声音。
岑雪绒终于了悟那句所谓的“强者为尊”。
世道如此。
就算是药王谷,一个当以治病救命为己任的地方,同样如此。
可她实在没什么还击的办法。
岑雪绒只能狼狈躲闪。
但那红衣少年却没放过她的意思。
他在谷内修习多年,擅长的术法奇多,若非岑雪绒作为新弟子突然抢走亲传名额,他今年本该晋升亲传。
“啊呀,师妹,实在对不住,我以为这是枯木逢春诀来着——”
“不对啊,那这个呢?”
“这个也不对?”
“……”
躲到后头,岑雪绒明显体力不支。
她几近苦笑着停住,下意识想低头求饶。
这其实是她很熟悉的处理方式。
可对方并不想听她的歉意。
岑雪绒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躲避。
恍惚间,她仿佛听到钟离疏的声音。
“示弱是没有用的。”
岑雪绒一个不留神,被灵力化作的利刃割破了手臂,但也来不及处理,下一瞬,又一阵风刃从背后袭来。
血流不止的感觉并不好。
她感觉到自己的软弱。
可红衣少年并不会因她的软弱而停手。
这是修真界。
不是现代。
不是那个还有一点法律做底线、道德当门槛的地方。
她一旦表现出软弱,或许真的就死无全尸了。
岑雪绒呢喃:“……那我该怎么办?”
她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哭腔。
可匆忙对视的一眼中,她没从钟离疏眼中看到心软,只有冰山般的冷硬。
岑雪绒无力极了。
红衣少年的攻势甚至越来越猛。
钟离疏的虚影还呆呆地坐在原地。
但空气似乎凝固了。
红衣少年挥刃的动作停在半空,连带着他恶意将要得逞的笑,通通都停滞在唇边。
还有那些起哄的同窗,和冷漠的小老头。
岑雪绒看见她一步一步,闲庭阔步般地走向自己。
这是她第一次确切地意识到。
钟离疏的力量是如此恐怖。
可钟离疏只是抬手,将温热的指腹按在她眉心的藤蔓铭纹上。
磅礴的力量自眉间汹涌而入。
岑雪绒被她暖洋洋的气息包裹,舒服得几乎要闭上眼。
很快,钟离疏退后半步。
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只此一次。”
……什么只此一次?
岑雪绒来不及反应。
空气再次恢复了流动。
红衣少年的风刃已近在咫尺,伴随着他张狂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