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雪绒在一间装潢豪奢的厢房中醒来。
她坐起身,察觉到体内仍旧是一阵又一阵的虚弱感在上涌。
紧接着便有一众侍女鱼贯而入。
她们皆穿着雪色纱裙,训练有素,分工明确地架起岑雪绒梳妆打扮,又送来一桌清淡餐食并药汤供她选择。
周围没个熟人,岑雪绒吃饭都吃得不安心。
但药王谷的餐食味道极佳,且吃下去后还会有种暖洋洋的舒适感。
身体里的虚弱感很快便散去。
岑雪绒不自觉轻松许多。
领头的侍女捧着药碗上前:“这是大长老亲自嘱咐下来的药,请您务必喝完。”
药这玩意儿可不兴随便喝。
岑雪绒犹豫片刻。
但侍女似乎读懂了她的心思,面带微笑,继续道:“您放心,我们不敢伤害您的——等您用完药,不管想问什么我们都知无不尽。”
药王谷的人身上总带着莫名能让人信任的气息。
岑雪绒若有所思地多看了她两眼,到底还是一口饮尽了药汤。
她反正没觉察出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不过最近,她好像越来越依赖直觉了。
岑雪绒将碗递还过去。
侍女满意一笑。
岑雪绒问:“我怎么在这儿?”
那侍女却没有一句句听她问话的意思,顿了顿,便是从头到尾的娓娓道来。
几个时辰之前,岑雪绒在试炼场中晕倒。
钟离疏本想直接带她离开,但到底是在药王谷众目睽睽之下,最终被几位长老出手拦了回去,许诺会亲自出手救岑雪绒。
这世上可没几个医术比他们更好的人。
是以钟离疏思虑再三,还是同意了。
岑雪绒便被送入了白玉宫救治。
好在她没什么大事,只是体内灵力暂且衰竭了。
这也是初初展露灵力天赋的修者最容易碰到的问题。
灵力暴动,进而失控。
所以修者们需要通过修炼来掌控灵力。
岑雪绒听完,一时沉默不已。
侍女却面露艳羡:“您天赋异禀,已是定了要做长老亲传弟子的,只等您醒后跟试炼场那边的胜者一块儿拜师了!”
岑雪绒揉了揉眉心,半晌,却是换了个话题。
“……什么时候?”
“现在。”
事实上,试炼早已经结束了。
只是后续的环节因她的昏睡而拖延了不少时间。
“岑雪”这个假名字都还是钟离疏随口替她报上去的。
她本人虽不在,却已经极其让试炼场上的优胜者们嫉妒。
无他,正是因为大长老的一句:“这一届弟子实在不成样子,还是待那……岑雪醒来再议拜师之礼吧。”
“岑雪”两个字那是如雷贯耳。
绝对是让在场大多数人都咬牙切齿的程度。
岑雪绒一边被架着送往拜师礼的正殿,一边听着侍女们叽叽喳喳的描述,突然觉得自己的未来可能不会太好过。
侍女们显然都没想太多,一个赛一个的羡慕不已。
岑雪绒扶额苦笑:“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侍女们自然听不懂她的网梗,只又惊又惧地直摇头,看起来恨不得冲上去捂住她的嘴。
“使不得使不得!”
“您可别胡说!”
“这样的话您说得,咱们却不敢应!”
“……”
未料到她们反应如此之大,岑雪绒看着她们苍白的脸,一时间也很愧疚,赶忙跟她们保证自己不会再信口玩笑。
众侍女这才安静下来,却也不再跟她多说。
岑雪绒也明白了多说多错的道理。
药王谷里规矩繁多。
但总逃不过一句实力至上。
放在年轻弟子中,则是天赋至上。
岑雪绒在各色目光中硬着头皮走进了大殿。
最上位的长老看见她,严肃的脸上却是露出一个略显温和的笑,又让跟着的侍女挪了蒲团放在最前头。
早知道,其他弟子都是直接跪在汉白玉的地面上的。
岑雪绒感觉自己要被针似的目光扎成筛子。
然而事已至此。
先躺平吧。
岑雪绒在蒲团上找了个舒服姿势坐下。
长老们开始说些官方致辞,大意是祝贺他们通过试炼,有了成为药王谷弟子的机会,但也要戒骄戒躁继续努力,争取成为亲传弟子……
跟现代时开学典礼上的领导发言没两样。
岑雪绒听了没两句,就开始昏昏欲睡。
要不是就她一个人打眼地坐在最前头,她也不至于还得装模作样地坐得笔直。
整个大殿里都飘荡着长老絮絮叨叨的声音。
大多数新弟子都只敢保持安静。
岑雪绒却忽而听见一声轻笑。
她侧目望去。
果然是钟离疏。
其他人都跪着,只她一人靠在梁柱边,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破旧的书,眼神却落在岑雪绒的身上,明目张胆得很。
岑雪绒怀疑她是用了什么障眼法。
毕竟不管是弟子,还是长老,都对她这么突兀的动作毫无反应。
她肆无忌惮地笑道:“你装模作样起来还算有点样子。”
声音不算小。
岑雪绒下意识觑了高台上的长老一样。
长老还在激情演讲,毫无反应。
“别看了,他们看不见也听不到。”
钟离疏肯定了她的猜想,指尖自半空划过几个简单的弧度。
眼前涟漪波动。
岑雪绒忽然能看见自己的蒲团上跪着一个虚影,赫然就是自己的模样,一副恭谨又认真的表情倾听着长老的教诲。
钟离疏的位置上也是。
岑雪绒松了口气,拍拍屁股走到一边。
她跟没骨头似的靠着梁柱坐下,迟疑着问:“咱们真要拜师啊?”
钟离疏看她一眼:“拜。”
岑雪绒:“……别告诉我你是真心实意来学医的。”
钟离疏翻了个白眼,不客气地给了她一个爆栗。
岑雪绒捂着额头“哎呦哎呦”喊疼。
“该。”钟离疏嗤笑,“早说过了,本尊是要看看你是个什么来头。”
岑雪绒喊冤:“可我和这儿真没关系啊!”
她喊的是真情实感。
钟离疏顿了顿,指尖落到她的眉心。
那里盘踞着藤蔓一般的图腾。
一点炽烈的灵力顺着指尖涌出,那藤蔓又活了过来,贪婪的吸取着那一点灵力,灵力几乎是被狼吞虎咽地吸收了。
藤蔓还不满意,在按着它的指尖下挣扎着。
岑雪绒只觉得脑袋发疼。
但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并不知道。
她还一脸真诚地看着钟离疏。
钟离疏碾了碾指腹下蠢蠢欲动的藤蔓。
藤蔓终于安分下去。
她淡淡道:“不信。”
岑雪绒沉默了一瞬:“……行吧。”
辩解不请,她选择放弃。
岑雪绒委屈巴巴地问:“那你能不能一直用障眼法啊?我不想上课……我真的已经上了好多好多年的学了。”
没道理都穿越了还得上学。
钟离疏想了想那本她三天就看完的书。
再回过神,她道:“学吧,多学点,学到的都是自己的。”
岑雪绒:“……”
很奇妙的感觉。
岑雪绒理了理复杂的心绪,试图告诉她:“你真的越来越像我导师了。”
钟离疏:“导师?”
岑雪绒:“就是学堂里的先生。”
钟离疏挑眉:“既然你有师父,为何会独自流落在外?”
不管在哪个世界里,师父两个字都牵连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说法,师徒的关系可是不比父母子女差的,更是弟子在外行走的底气。
在修真界尤其如此。
《六界全录》中对于这些通行的风俗礼教记载很详细。
岑雪绒看完一遍就对六界都有了基本的认知。
听钟离疏这么问,她脸上的神情倒没什么大的变化,只是眼神一瞬间变得复杂,似乎有些失神,但下一刻再看去又没有了。
她摇了摇头,笑:“不算师父,我们一般叫他老板。”
钟离疏愣了愣。
大约是没听过这么奇异的师徒关系。
不过岑雪绒也没解释的意思。
她正要说什么。
上头的拜师典仪却进行到了下一步,长老身边的供奉正叫到了她的名字。
“弟子岑雪,上前来。”
虚影是回应不了的。
岑雪绒不得不与虚影合一,匆匆走了过去。
“岑雪,救人于危难,复其容颜,铸其血肉,使其生——通过试炼,是为甲等;额生铭纹,受药山天睐,天赋异禀,是为甲等。”
“如此,弟子岑雪总评为天级甲等,可为亲传弟子。”
岑雪绒按照供奉的指引拜倒:“谢天尊。”
药王谷的评级体系无非是甲乙丙丁四等,其中又加上天地玄黄作为评级,自乙等黄级以上方可入门。
至于亲传弟子,那就是升上甲等地级以后的事情了。
天尊则是创建药王谷的老祖,受药王谷香火已逾万年。
所谓天睐者,便是被天尊认可之人。
岑雪绒知道的不过皮毛。
在药王谷中待了多年却难以晋升的弟子却明白其中分量,看向岑雪绒的目光越来越不止惊异,更有嫉恨嫌恶之色。
遑论她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展示出的能力。
几近于活死人肉白骨。
作为试炼品的孟弧走出试炼场时,伤势已好了十之七八。
连容貌都被修复得近乎与伤前无异。
天底下的修士哪个不是打打杀杀,动辄伤筋动骨半死不活,哪个修士对这种能力的觊觎都是无需多言的。
药王谷几乎隐世不出,出则护卫众多。
正是为了避免受人胁迫。
但那是在世外。
药王谷内,更多的弟子是在嫉恨她的能力。
修炼的资源就那些,多一个上头的天才,他们下头的庸才就又少一些资源,还说不定要被分配去天才身边当几年打杂。
岑雪绒察觉得到他们的目光如芒刺背。
可她也不大想得明白。
药王谷这样的地方,怎么会弄得宛如一个斗兽的笼子。
后头通过试炼的弟子一个个上前听取总评。
有的被长老挑走做打杂弟子,有的被供奉挑走做药童,也有资质平平没被选中的,最后被送去药山种药。
他们大多数人还没从通过试炼的兴奋中脱身,转眼就被残酷的未来惊得面色惊惧。
可他们又不敢反抗。
药王谷那样难进,留下来还有机会,走了可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他们还是选择接受自己的命运。
岑雪绒也只能坐在旁边看着。
钟离疏是倒数第一个。
或许是因为难以评级,也或许只是因为她第一个完成试炼——虽然,她是直接杀了作为试炼品的病患,还事不关己得划了半天水。
钟离疏的虚影显然要灵活得多。
她呆呆木木地上前,但是不肯跪。
要宣读的供奉看起来不大高兴,似乎想叫人把她拖下去。
但长老拦住了。